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txtnovel.com--书香门第【无衡居主】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左边梨涡右边酒窝 作者:青萍衣 俞小葱的网名叫奔波儿霸,所有人都认为还不如直接叫波霸呢。但俞小葱坚决不改,因为“奔波儿霸”是她童年时代最萌的一个角色。 晏重华网名是王昌龄的一句诗:青山一道同云雨。陈允诺一直对此表示极度的不屑:整那么文绉绉干嘛,不就野合吗…… 本文讲述师生恋。 我不信,在你最豆蔻年华的那段岁月里,没有一个帅帅的男老师走过…… 我不信,你从来没有一次,看着他拿粉笔的手,微笑着发呆…… 收藏此文章★~点我收藏我吧~★ 作者其它文章:灭烛解罗裳 ☆、晏重华何许人也   俞小葱当了十二年语文课代表,最近才弄明白什么叫“奔走相告”。   潭州第一公子晏重华要到她们学校做实习老师!      只一个课间休息,消息就传遍了全校   在俞小葱的记忆里,跟这件事情引起的轰动相比,什么香港回归,什么申奥成功,什么千禧年,全都成了起重机吊灯草——不值一提。千禧年怎么了,好歹一千年也能赶上那么一回。可晏重华这样的人一万年也出不了一个呀。就算出了一个,他去你们学校实习了吗?      晏重华何许人也?   所谓“英雄不问出身”,其实是天下第二大谎!(第一是“心静自然凉”)   出身,是一个人骨子里的气质,是娘胎里带的,是幼时家庭环境熏陶出来的,那是你以后读多少书赚多少钱上多少堂礼仪修身课甚至立下多大的丰功伟业都弥补不了的。      晏重华的母亲是哈佛的客座教授,父亲是港大中文系的系主任。祖父母、外祖父母均是现代史上的风云人物,是任意一个修史的人都要老老实实用最少一个章节来讲述的。   他的家庭,是所有人都只听过没见过,真真正正的书香门第。      不过,此人之号称“第一公子”,与上面说的通通无关。   这事说来传奇。重华在B大读书时,西班牙皇室一位仰慕中华文明的公主正在B大留学。这位公主对重华一见倾心,以堂堂公主之尊主动约其饮酒赏花划船钓鱼听音乐会,为博意中人欢心最后还学会了下围棋。孰知落花有情逐流水,流水无意照落花,公主最终形单影只凄凄凉凉回了西班牙。   据说此事被西班牙皇室引为奇耻大辱,严令对外封锁消息。那公主后来的故事于是就有了无数个民间传说,最离谱的一个说她情关不勘孽海难度进了修道院。   而在我国,潭州的大报小报以不下于报道奥运冠军的热情把晏重华从头到脚写了个“南北通透”。第一公子的称号,就是潭州晚报一位天才记者无偿奉送的。报道中,第一公子的前面还有一个令人眩晕的修饰语——风华绝代!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要来檀溪中学了。      用俞小葱同桌田怡的话说,这两天全校师生都已陷入了迷狂状态。不过俞小葱认为这话是有些夸张了。起码老师们还够不上迷狂一说。就是学生中间,也是女生狂于男生。而女生中,又以她俩所在的高三(3)班为最。因为据说实习老师就是来教她们班的!      早自习和晨读都是在迷狂幻化的气氛中渡过的,今天的第一节课就是语文啊!啊啊啊!   8点整。上课铃声刚刚打过,教室里就起了一阵骚动。老师来了!      抬起头,讲台上已多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其实是两个身影,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本来还算有三分潇洒的教务主任此刻已经被忽视得一干二净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学校新来的实习老师,晏重华晏老师。B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本来呢,你们高三是不应该临阵换将的,可是这不岳老师……”   没人在听他说话,大家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他怎么还不消失?      晏重华站在主任身侧,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微笑。偶尔一抬眼,黑得不见底的瞳仁略一顾盼,便似和全班人人打了个亲切的招呼,让人心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小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他,只觉一阵阵的春风扑面。初次照面,他一言未发,就已经让教室里的季节一下子从盛夏倒流成了仲春。      言情小说也有个弥天大谎:帅哥总是一副王者风范,让人战战兢兢不敢逼视。其实恰恰相反,这世间之至美绝非盛气凌人,而应该是和蔼可亲的。这就是戴安娜王妃之所以号称“英格兰玫瑰”且始终无法被超越的理由。   后排不知是哪个哥们儿小小声地感叹:“不是人啊,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这三个字意译过来其实是一种极致的赞颂。当某人写出一篇上好的文章时,当某人用区区两个公式解出一道别人涂抹了八张纸都破解不开的数学题时,当某人在三分钟的时间内流利地背出long long long的一篇英语课文时,你都会听到有人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俊秀飘逸,倜傥风流,玉树临风,渊渟岳峙……这些词儿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个人。“风华绝代”,对了,还真是只有这个词能仿佛一二。      教导主任终于忍受不了如此□裸的无视,黯然出门。临去却又不甘心,回头皮笑肉不笑地扔下一句:“把你们手脖子上那破玩意儿都扔了吧,没用,啊!”   依旧没人搭理他。倒是晏重华关了教室的门,走上讲台,很自然地问道:“你们戴的是什么啊?”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浑厚却又奇异地悠扬,足以令潭州广播电台那个每晚都要出来聒噪的男dj无地自容。   啊!这个,这是环保手带啊!      台下立刻七嘴八舌地在解释。男生小易本来对女生们毫不遮掩的狂热表示鄙视,此刻却是他嚷得最欢。谁说受异性待见的必受同性排斥,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它叫男女通杀啊。      檀中建校早,当初在宿舍楼后面植下了一片小松树。到如今一颗颗亭亭玉立都成了材。前段时间学校要新建个实验室,这年头只让种树不让砍树,木头都贵得吓人。就有人动起了那片林子的念头。消息传出学子们甚是激昂,学生会很快就组织“公车上书”,号召救树。大家自发购买了绿色的环保带,一时间声势浩荡得很,就差没高喊“树在人在,树亡人亡”了。   不过呢,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得很,这其实也就是哄着自己玩玩。螳臂再坚定,也挡不住车子很坚决。那为什么还要挡呢?那不是,古有明训:“知其不可而为之”嘛。      “这么一回事啊!”晏重华听完居然挺感兴趣的样子。“就是你们舍不得那片树林,不想让砍,是吧?”   是啊是啊,就是啊。      “可是这方法可不一定管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你们这,太温和!”他双手撑在讲桌上一本正经地说。   嗯?   他声姿高畅眉目疏朗,嘴角的弧度却几近可爱。整个人看起来既像是神话中的天神,又像是诱人疼惜的漂亮孩子。小葱在心底叹息:看来世上真有这样一种人,你只消看一眼就会毫无理由地相信他无所不能,可同时又会毫无道理地认定他需要保护。可是,他这是要说什么呢?   “环保这回事,听着挺时髦,其实不然。以前的人啊,人家也讲究这个。我给大家说个故事?”他很有礼貌地征求意见。      别说是这么一位帅哥,事实上任何一位老师要是想在课堂上讲故事,那是都不会被拒绝的。同学们很有兴趣地等待下文。虽然都觉得这师生头回见面的开场白是不是过于随和了些。   “你们历史课一定讲过冯玉祥吧,就是那个有名的“倒戈将军”。他就是一位坚定的环保主义者。他镇守徐州的时候,一边练兵,一边种树。一边种树呢,还一边写诗。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   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   谁砍我的树,我砍谁的头。”   所有人都直眉楞眼地瞅着晏重华。      “结果呢,那效果是非常非常地好。没一个人敢砍他的树。这个故事我觉得说明了两个道理:第一,写诗其实是一件挺简单的事;第二,只有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像你们戴个环保带,那是没有用的。”   小葱疑惑地看着他,心说大哥,您这是要鼓动我们造反啊?      事实证明一个装B耍酷的帅哥也会受欢迎,但一个和蔼可亲会讲故事的帅哥那是更加的让人招架不住啊。在所有人都挂着傻傻的笑容瞪着困惑的眼睛等着下文的时候,此帅哥话锋一转:   “同学们,俗话说得好。卖啥吆喝啥。既然现在我站在这里,就必须得吆喝两句来搭配我的身份。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在全世界都在学英语考雅思的时候,在所有媒体都在高喊读图时代来临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要老老实实地学母语?”   所有人都直眉楞眼外加长着嘴巴。这老师的思维跳跃性太强了。      他并不意外,乌沉沉的眸子扫过全班。   “我,再讲个故事?”   呃,欢迎!   他郑重其事地清清嗓子。    ☆、俞小葱的名字   “话说清朝的时候,江西有个太守。也是盖房子,想把县衙后院一棵古树给砍了。我刚说了,古人也是有环保观念的。就有不少百姓啊还有衙役什么的上书,请太守不要砍。太守不听啊,非砍不可。这时就出来一个秀才,他写了一首诗贴在古树上。诗是这么写的:   遥知此去栋梁材,无复清荫覆绿苔。   只恐月明秋夜冷,误他千岁鹤归来。”      他拈起粉笔,一字一句地把诗抄在黑板上。写完拍拍袖子,给出结局。   “太守从头到尾这么一看,就觉得那个心啊,先是动了一动,然后又软了一软,最后,铁石心肠也化作春水,一腔的物欲都化作了诗情。当场就宣布,不砍了。这个故事又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呢?”他做出循循善诱的架势。   马上有人很配合地振臂高呼:“这就是文字的魅力,这是我们仍然要学母语的原因。”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说得太好了。”晏重华合拢了双手做欣慰欲死状。   “这充分地说明:人,不光可以被枪杆子征服,也可以被笔杆子说服。而且后者还要棋高一筹,因为这就是所谓的‘兵不血刃’嘛。我还有个更贴切的故事可以说明这一点,你们要不要听?”   台下发出了很欢乐的笑声。大家都预感到,这堂课将过得非常轻松,而且有趣。甚至有些人都趴在了桌子上用看单田芳的眼神看老师。      “南北朝的时候,我们知道那时候整个中国就是一锅银鹭八宝粥,你打我我打你打得乱七八糟的。嗯,我相信你们中有不少人都理不清那段儿历史,考试时总是丢分儿。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就那样儿。   有一回,梁国和北魏开战。北魏领兵的大将是挺厉害的一个人,叫陈伯之。梁国这边儿觉得跟这个人打仗,胜算不大。于是他们就想了一个很有个性的办法。他们给陈伯之写了一封信,劝他投降。别笑,这是真事儿。梁国有个很有名的文人,叫何逊。后来杜甫很服他的。由他执笔,天花乱坠给陈伯之写了封信。就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一篇招降书,题目就叫《与陈伯之书》。结果呢,陈伯之看了信,就投降了。”      “信的内容没什么出奇的,主要就是可着劲儿地描绘了一番江南的春景。因为这个陈伯之,他本来是南方人。现在有个很有情调的小成语叫草长莺飞,就是打这封信来的。”   是不是真的,用不用这么传奇啊?   群情激昂。      “所以你们看,信谁都写过,有谁能写到这个境界?这个故事说来也告诉了我们两点:第一,这个陈伯之,是个性情中人;第二,同学们,不要瞧不起景物描写。除了炫耀文采和凑字之外,景物描写是有实际意义的。”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挥,继续。      “所有的文字都是有实际意义的。谁来告诉我赚钱最快的行当是什么?不,抢银行不能算。同声传译?嗯,那些人的确挣得不少。我们现在看看学语文的咋挣钱?   汉朝时司马相如给陈皇后写了一篇《长门赋》,全文814个字,挣了一百斤黄金。哦,不不不,这远远不是最贵的。后来吴三桂求吴伟业删掉《圆圆曲》里的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开出了两千两黄金的价码。你算算这一个字值多少?而且最气人的是,人家吴三桂他就不是为了陈圆圆才背叛大明的,你看他这钱花得多冤枉!”      这时有人站起来提出疑问:   “老师你这举的都是古人的例子,你得说说现代人怎么赚钱呢。”   “现代也一样啊,你看韩寒都多有钱了。而且现代人赚得更容易。你根本不需要成名成家,只要背上十几二十几首宋词,你就起码可以干掉方文山和林夕了。好了,综上所述,学好语文是多么的有用。哦,我还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学好语文,连骂人都可以出名。因为你可以用上各种修辞手法骂出文采,比如说排比。”      小葱立刻听到了会心的哄笑。时逢“三妈教授”新鲜出炉,孔老师以一组斩钉截铁的排比句骂响中国——去你妈的,滚你妈的,操你妈的!引来的好评恶评各种评都如滚滚春潮。还真是,骂人都这么有文化。      课堂气氛极为热烈,有时候你得承认,有的老师,即使是在讲台上打个倒立,他也营造不出这么热烈的气氛。而更要命的是,都热烈成这样了,他居然没跑题。这真真难能可贵。已经有人在用十分崇拜同时十分亲热的目光向年轻的实习老师致意。      “好了,同学们。”他拿起黑板擦,擦掉了方才写下的诗。“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剩下的时间呢,给每个人半分钟时间,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想知道的不多,你只需要介绍你的名字就可以了。但有个条件,你必须让我在上下一节课时,仍然记得你的名字。我的记忆力可是一点也不超群啊。”   小葱把双手攥成拳。      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别人记住自己。这是对一个人表达能力,社交能力,演说能力的综合考量。而这三样能力的培养恰是一个语文老师大部分的职责事业之所在。这哪里是什么彼此认识,这是一次摸底考试啊!   必须指出的一点是,上面的结论是俞小葱事后才总结出来的。而当时……   当时她……   她在很虔诚很庆幸地感谢歌德!      感谢歌德说了那句著名的话——哪个少女不怀春!她必须引用这句名言来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她俞小葱可是很单纯很清纯的懵懂少女。当然从前她也懂得欣赏帅哥,但还从来没欣赏到像现在这样,脸红心跳脚发软。她有些绝望地相信了那句话,很多人不吸毒,其实是因为他们一生中没有一个可以接触到毒品的机会。   怀春无罪,YY有理!      “这位同学,该你了。”   “毒品”就在她身边!   糟了,轮到她了。可她刚刚一直在神游太虚,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这么快?      俞小葱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先慢慢地站了起来。说什么?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正好有人给家里送来一捆葱,所以我就叫俞小葱?亲爱的老爸,你知不知道当初在取名字这件事上你的偷懒和不负责任直接导致了我今天在某极品帅哥面前五内如焚六神无主丢脸至极?      “我……我姓俞。不是干勾于,不是庾信的庾,那个……也不是余则成的余……”旁边已经有人在偷笑了。她连“潜伏”都搬出来了。   俞小葱拼命地没话找话东拉西扯,老天,为什么半分钟这么长?   “也不是‘如鱼得水’的‘鱼’”,她豁出去了,猛一抬头,直视着晏重华说,“那你猜是哪个俞?”   哄堂大笑声。      她看了看他,他没生气,也没笑。过了一小会儿,他扬了扬眉毛,很自然地接话:“嗯,我猜那一定是俞平伯的俞了!”   “啊就是就是,老师你真太智慧了。”   又是一阵笑声。   “那么,你叫俞什么呢?”   我……   她硬着头皮决定实话实说。      “我出生三天从医院回家,我爸站在院门口一声大喝:我有闺女了!”正赶上一街坊抱着捆葱进门,兴高采烈地向我爸妈道喜:哎呀,老俞好福气,生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啊!这么大的喜事你看我也没啥准备……哎对了,这捆葱,看见没?我刚买的!整个菜市场最新鲜的,送你了!   “然后,然后我爸就给我取了个名字叫俞小葱。”   “你得好好感谢你们那街坊,要是他买的是蒜不是葱,你不就得叫俞大蒜了!”有人嬉皮笑脸地起哄。   小葱不屑地看了那个哥们儿一眼:“大蒜怎么了?孔子生儿子,有人送他一尾鲤鱼,他儿子还叫孔鲤呢!这叫纪念,懂不?”   “杜撰!”   “你就扯吧!”      晏重华再次摇摇手指示意大家安静,平心静气地宣布:“这不是杜撰。孔子的儿子的确叫孔鲤,也的确是这么来的!”   真的啊?   不会吧?这也太儿戏了。   小葱偷偷看了一眼晏重华,发现他也在看她,唇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继续吧。”      “我的名字很普通很简单,但我相信老师,它肯定不会被你忘记的。”她胸有成竹地说。   “哦,这么自信?”   “嗯,因为我还要向您介绍一下我的身份,我是您的课代表。”   教室里又起了一阵响动。她知道,于男生而言,她的狡黠可以唤作可爱,而女生们却是在嫉恨她的近水楼台了。      重华注目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闪烁烁,似有笑意微微。他转身向讲台走去,没有对她的回答做出评论,却边走边说,“下一位同学吧。”   俞小葱颓然坐下。心里空空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直到临排的秦圆圆同学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勉强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松塔   秦圆圆优雅明媚的笑容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教室。   她的声音糯糯的,语气和音调都像是受过专业训练,让人舒服极了。半分钟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无比漫长,怎么都填不满,可对她却完全不同。这位国外长大的摩登少女偏偏从《易经》开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圆圆两个字说得天人合一境界无边,好多同学已经都听傻了。      关于秦圆圆,学校里有好多传说。流传最广的一个说她晚上在院子里乘凉,她的母亲必叫佣人打起竹帘遮挡月光,因为据说月亮会晒黑皮肤。这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千金名门闺秀,俞小葱苦笑了一下。   秦圆圆的精彩演说激起了一阵热烈掌声。晏重华一直没对任何人的自我介绍发表看法,此时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赞赏地说了句,“很好。秦圆圆同学,请坐。”   秦圆圆同学。这是从他的嘴里吐出的第一个名字。俞小葱立刻觉得那三个字被镀了一层金,闪闪发光。      下课铃就在这时响了。重华拿起语文书向外走,已经出了门却又返回,说了句,“俞代表,到教研室来一下。”   一双双羡慕的眼睛马上把焦点从秦圆圆身上换到了俞小葱这里。这个当事人倒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俞代表”就是她。迅速起身向外走,她听到身后各个角落里爆发出各种激动的叫喊——他竟然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就是就是,好亲切哦。平易近人!   啊,我喜欢我喜欢,我好喜欢好喜欢。   好帅啊,比我想的还要帅一万倍。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天哪真好看,手指那么长,写字的时候……   小葱在心里感叹:平易近人这个词可真微妙,它造出来就不是给一般人用的。   已经出了门了,身后还在继续。      “身材啊,身材很重要。肩宽腰细腿长,多好一小受……”   小葱眼前一黑。      教研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原来岳老师的位子上。俞小葱慢慢走了过去。从后面看,她发现他的肩真的很宽,给人一种不由自主想依赖的感觉。   “老师。”   重华冲她招了招手,“这是你们上次考试的试卷,岳老师已经打过分了,帮我发下去吧。”   俞小葱走到他身旁,目光立刻被他办公桌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一摞试卷的上面放着一只硕大的——松塔!几乎有平常的松塔四个那么大。   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拿起了它,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溢于言表的惊喜让晏重华一下子就想起了《冰河世纪》里那只倒霉的松鼠。      “喜欢?”   “啊……”   小葱惊觉自己的冒失,赶紧把松塔放下,不好意思地后退了一步。   “那么喜欢这东西啊?”   “嗯!有点好奇。”小葱红着脸说。   “好奇什么?”晏重华温和地问。   “我以前一直不相信松子是松塔里面长出来的。”   “现在相信了?”   “嗯,我从来不知道松塔也能长这么大。晏老师,是我以前看见的松塔都没成熟,还是说,这枚松塔是不同的品种呢?”   她歪着头认真地发问,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很像是一只郑重考虑门前的菜地该种白菜还是胡萝卜的小兔子。      “是不同的品种。这是红松的松塔。其实所有的松树都能长出松子来的,只是它们太小,不容易被发现罢了。我们吃的松子,基本上都是红松子。”他耐心地解释。   “松鼠吃的松子也是红松子吗?”   “是的!你爱吃松子?”   “爱吃!就是太麻烦,剥壳剥得手指痛!”她腼腆地抱怨。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所有的坚果都把外壳生得那么硬?”他忽然问道。   “为什么?”      “为了对付松鼠!”   “可我听说松鼠的牙很厉害。”她困惑。   “但你的手指不厉害。”   小葱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有那么一个瞬间,小葱很想把手背到后面去,因为一阵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羞涩感正从那里弥漫开来。      “晏老师!”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小葱回头。秦圆圆在教研室门口亭亭玉立,手里拿着一本参考书。   “晏老师,我有个问题不太明白,能不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她端庄矜持却又落落大方,一双明眸在晏重华身上流转。   小葱默默地往旁边站了站。   “当然可以,进来吧。”他微笑。   “就是这里,这句话……”还是糯糯的声音,很悦耳,渐渐低下去,几乎有私语的意思。晏重华的声音也配合地变得低沉和缓,如同大提琴的低吟。      不知为什么,小葱方才那点说不清楚难以归类,但绝对是挺好的小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等秦圆圆问完了她不太明白的问题心满意足地离开,预备铃已经响起来了。   晏重华目送秦圆圆出门,把那一摞试卷和那只松塔一起放到俞小葱手上,说送给你,拿着玩吧。小葱低头看看手上的大个儿松塔,它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散发着松林独有的味道。“谢谢晏老师,那我上课去了。”她礼貌地看着老师等他点头,或者说一句好,然后她就可以离开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没点头,也没说话。      “刚才上课的时候,你走神了!”他忽然说。   “在想什么?”他直视她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三分飘渺,像是严肃的,可又似乎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俞小葱深吸一口气,忽然就有了种压不住火的感觉。      刚跟美女聊得风生水起眉开眼笑,转过身来就找她麻烦!   “没想什么。”她干脆地说。   “没想什么?”他把她的回答重复了一遍,用升调。      上课铃响了!   她近乎挑衅地看他。      他仍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修长的手臂随意地放在桌子上,坦然地迎接她的挑衅。这副悠闲洒脱迷人到死的架势只要出了这个门,就不晓得要惹得多少女生尖叫,可俞小葱看在眼里却只想踹他一脚。啊!她为自己方才走神的原因感到羞愧。      她在手里拿着的试卷上扫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就是秦圆圆的。115分。她咬了咬下唇。重华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忽然轻笑出声。小葱愤愤地看他,却发现俯视变成了仰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她只觉耳畔一热,温暖而清雅的气息已经拂过来:   “吃醋了?”   小葱呆住!一双娇俏的杏核眼瞪成了小二哥的汤圆!   “你……”      小葱回身就走,一直跑到教室门口,喘着气喊报告的时候,胸口还在砰砰乱跳。几何老师看了一眼她抱着的卷子,点点头示意她回到座位上。      过分了。她这双眼睛的近视程度简直过分了!这哪里是什么男人中的极品,这是极品中的花痴啊。还有比他更自恋的人吗?我吃醋?我呸!她“咚”地一声把那只松塔扔进了桌堂里。      田怡莫名其妙地看她。过了一会儿,小声问:“有没有问到他的手机?”小葱没好气儿:“我凭什么问人手机啊?”   “他现在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方便我们联系留个手机号怎么了?”田怡理直气壮。   “没有!”      不知所云听了几句课,趁老师板书的时候,小葱忽然问田怡:“你说,学生妒忌老师对另一个学生好,能叫吃醋吗?”田怡用比刚刚更加莫名其妙地眼神看她:“能吧!”   “你真觉得能?”小葱瞪大了眼睛。   “能!”田怡再次肯定。   忽然,小葱看见她放在桌堂里的手机亮了。有短信。她点开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的手链很难看,记住,明天可别戴了。晏重华。   小葱顿时气得发抖,左腕上那串人造水晶做成的纯黑手链几乎碰撞出声。这时老师已经转过身来,小葱想想,在一张演草纸上写:晏重华真的出身书香门第?      “毫无疑问!你怎么了,没头没脑的?”   “那,他有没有类似严重的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之类的毛病。”   “他没有,你有!”偶像受到污蔑,田怡差点掷笔而起。   小葱咬住下唇。那就是说,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只看我不顺眼!对着别人是春风化雨春风拂面,到我这儿就乍暖还寒春寒料峭啊!   我招你惹你了?    ☆、他的第二职业   课代表的职责之一就是交作业。话说那天俞代表绝对是带着一副耀武扬威的神情走进语文教研室的。      她把作业本往晏重华桌上一丢,一节嫩藕似的小臂几乎伸到他鼻子下面,生怕他看不见她明晃晃亮晶晶很难看的黑色手链。   晏重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半响才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老师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揉了揉右手手腕。   “没事了,你去吧。”淡淡的口吻。      小葱趾高气扬地离开。一雪前耻的豪迈一直延续到下午自习课。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佩服自己那天的反应速度和果决程度。   自习课上到一半,当教导主任忽然带着几个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疑惑了一秒钟,然后,说不清的,心头忽然就打了个小闪电。她迅速地把手放到课桌下面,脱下了那只手链。      突击检查。      校规明确规定,高中生不准佩戴首饰。一旦发现,东西没收,通报批评。不过女孩子嘛,有时想戴点小玩意儿那就是天性,一般来说,哪个老师注意到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只要不碰见正儿八经的大检查该戴的就都戴着。这样的检查很少,上一次应该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然后,今天,又来了!      一共有七名女生被抓。   下课后班里呼天抢地。      学生戴首饰就是戴个好玩,没人会选择很贵重的那种。可那不是,有些东西它意义不同啊,它也许是别人送的啊,也许还不是一般人送的啊。就算是自己买的,对于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一根项链在她还没有看厌的时候,被没收了也会很心疼的。   小葱攥着自己幸免于难的手链,特想就这么冲到晏重华面前去问一句:“你说你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田怡爸妈都出差了。她今晚要住小葱家。   小葱是单亲。父亲过世时她还不满十岁。母亲姓柳,是市医院有名的外科医生。有个孪生弟弟叫小桦,跟她同级不同班。   两人到家时柳医生还在医院没回来,小桦已经到了,走过来给她们开门。田怡跟小桦每次见面二话不说,先要互相吹捧一番。      “嗨帅哥!”   “啊美女!几天不见又白嫩了许多!跟椰树牌椰汁似的。”   “你还不是一如既往地英俊,以后别再这么说我了,我会当真的,然后失眠。”   小葱翻翻白眼,自顾自弯腰换鞋。就见小桦蹲下去咳得惊天动地。      田怡大奇:“几天不见变纯情了?”   “你给我买药了吗?”小桦好容易止住咳嗽,站起来问小葱。   “妈批准你吃了?我今天忘带手机了。”      很多人都以为有个当医生的父母会异常方便,不去医院开方,随时有人指导用药。而事实是,只要不是什么大病,医生很少会让家里人吃药。他都会寄望于你天然的抵抗力。      小葱有年冬天发烧烧到39度,柳医生镇定地留在医院加班,什么药也不给吃。只是让小桦守着随时汇报病情。后来快40度了,小桦打电话的时候都快哭了,柳医生沉吟半响,问:“她喘不喘?”小桦说不喘。于是继续观察。又等了俩钟头,还不退,柳医生终于发话让小桦去买退烧药。结果,吃药之前量了次体温,39度!柳医生马上说不用吃了。小桦说可我都买回来了。结果柳医生语重心长:儿子啊,这药买回来,还没吃,病就好了。这是好事儿啊!      小桦看着姐姐:“马上高考了,考验我也不能赶这个时候啊。”小葱说我现在给你买去。小桦说算了,妈快回来了,我给她打电话。   田怡换上小葱的拖鞋,叉腰站在一旁说:“帅哥啊,提醒你,像你这长期生活在女生宿舍的人可容易变态啊!”   小桦面不改色:“放心吧,我要是变态一定娶你。”   “凭什么?”田怡大怒。   “我要是不变态怎么可能看上你?”小桦淡定地解释。      小葱不去理会他们两个。走去自己房间拿手机。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短信。第一条自然是小桦的。第二条蓝光闪闪两个大字——变态!是昨天新存的号码。      “不逗你了,今天学校要查仪表。”   接收时间是上午十点,正是她去送作业的时候!      小葱愣了两秒钟,按左键编辑短信。左思右想,最后打了两个字:谢谢。再想想,又加了个傻乎乎的笑脸。发送。   田怡推门进来,随口问了句:“给谁发短信呢?”她走到衣柜面前找到自己放在这里的睡衣,扔下一句“我先洗啊”,出去了。   小葱看着手机,半天没有回复。她进入电话簿,把“变态”两个字改成晏老师。      十分钟各自冲完澡。小葱和田怡坐在桌前写作业。小葱一边做英语阅读一边擦护手霜。护手霜快没了,她把两只手都伸进那个大瓷罐子里一阵搅和。田怡在旁边无比羡慕地说,“你的手好小。”   今天的作业不多。两张试卷,一张英语,一张数学。小葱比田怡早半小时做完。倒不是她天资颖悟,而是数学试卷上最后那几道大题她一搭眼就知道做不出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于是早早爬上床发呆。枕边就放着一本挺有意思的小说,可今天怪了,不想翻!      田怡伸了个懒腰:“终于完工了。”她打开书包把作业塞进去。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好希望天快点亮啊!”小葱诧异:“我没听错吧?”高三生,每天恨不得刚躺下就起来,还有人盼着天亮!   田怡鄙夷地看她:“别跟我装啊!明天第三节语文课,我就不信你不想早点看见晏重华!”      “也就是看在眼里呗,你还能看到手里啊?”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连看在眼里的福分都没有?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田怡点小葱的脑门,力道不小戳得她一摇三晃。      “咦?”她忽然一把拨开俞小葱的睡衣领子,抻着脖子往里看。“你的文胸是什么牌子的?”俞小葱赶紧推她,“干嘛呢,非礼勿视。”   “你脱下来让我看看。”      女生都有一套在衣服里面脱内衣的办法。俞小葱脱下新买的鹅黄色文胸递给她,“这有什么好看的?”   田怡把她的小可爱拎在手里转了一圈,像个老太太一样啧啧了半天,然后才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外衣是给别人买的,内衣是给自己买的。内衣起码要比外衣高出两个档次,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子要学会宠爱自己,你怎么又买这种地摊货?”      “我花了五十多呢,不是地摊货。非得像你,买四五百的才叫宠爱自己?”   “是啊,”田怡理直气壮。在俞小葱的胸前重重戳了一指,“可惜了这么好的坯子,跟着你真是委屈了。”   俞小撇嘴。      其实柳医生工资很高,按说她的家境其实跟田家也不相上下。不过她有弟弟,而田怡是独女。加上父亲早丧,母亲持家便愈加谨慎节俭,她宁愿孩子现在苦一点,而不愿一双儿女将来上大学,找工作,成家结婚,因为钱受委屈。   小葱是个懂事的孩子,况且母亲勤俭却不苛刻,她跟弟弟该有的都有,只是没法儿跟田怡这样的相比罢了。      她从田怡手中夺回小可爱,嗔道,“别总刺激穷人!”田怡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客厅倒了两杯柠檬水,递给小葱一杯,一边自己喝的咕咚咕咚的。喝完了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放,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了句,“他怎么能长成这样?”      “遗传呗,不是说他妈妈当年是潭州第一美人。”   “龙生龙凤生凤啊。哦对了,你知道他有个第二职业吗?”   “不知道,是什么?”   “裁缝!”   “真的?你听谁说的?”   “我在百度搜出来的。”   “我也搜过,怎么没看见?”   “哼,我是翻到第三千七百四十五页才看到的!大学毕业的PARTY上,他们班的女同学穿的晚礼服都是他设计的。”   “他们班多少女生啊?”   “十二个。”   “怎么可能,做得过来吗?肯定是要好的才做吧。”   “一看你就没认真做功课!重华没有要好的女朋友,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一视同仁。”说完“啪”地关了壁灯,卧室陷入一片黑暗。两个人在黑暗中不约而同地猜想,如果重华只给一个女孩子设计了晚礼服,让她穿到毕业晚会上去,那将是怎样的情形!      语文是高考重点科目,几乎每天都有课的。但对女孩子们来说,下一堂跟上一堂之间总像隔了一千年,足以再造出一个长城,再往土里埋一万个兵马俑。   这一天该讲辛弃疾的《永遇乐》。      对现在的学生而言,诗词鉴赏课就是灾难。对没兴趣的同学,是虐待自己;对有兴趣的同学,是虐待诗人——无论多么血肉丰满的诗词经老师一分析都变成了干巴巴的骨头渣子,让人望而生畏。   所以人是要拿出来比的。    ☆、嫣然一笑   一首《永遇乐》,被重华讲得韵味悠长,情深一往!   讲到“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时,竟有不少人滴下泪来,课堂上一片唏嘘之声。   俞小葱最是憋不住眼泪的人,难得这次竟忍住了,含着晶莹的泪水,对着一黑板极漂亮的颜书绽放了一个美丽的微笑。      目光再次聚焦到重华身上时,俞小葱发现他有几分失神。拿着粉笔的手迟疑了几秒钟才写下“咏梅”两个字。      “快下课了,剩下的时间说几句题外话。辛弃疾是我很喜欢的一位词人,但他的词,我最喜欢的并不是这一首。是一首咏梅词。古往今来写梅花的词,我以为就要数这一句最为传神。”   他回过头去,疾雨狂风般写下了两行字,已不是方才规矩的颜字,而是一笔草书。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在座的同学们,尤其是男同学,记住了”,他近乎孩子气地一笑,“以后写作文也好,写情书也好,‘嫣然一笑’这个词可不能随便乱用,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这四个字的。”   一众男生的起哄叫好声甚至盖过了下课的铃声。最能插科打诨的刘阳大声问了一句,“那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呢?”   “自然是美人!”      又是一连串的口哨声。   “什么样的人才算美人?”   重华狡猾地眨了眨眼,“像葛丽泰嘉宝那样的吧。”      这次欢呼的换成了女生,因为看过电影《茶花女》的男生毕竟是少数。一贯孤芳自赏不与人言的秦圆圆都来了兴致,“老师您也喜欢嘉宝?不过辛弃疾和梅花可都是中国的,您该说个中国美人。”   重华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笑道,“这个嘛,实在是不好说。好了别起哄了,赶紧好好看书,你们明天不是考数学吗?还有那个,课代表来取作业。”      顶着无数艳羡的目光,小葱在心里掐手指。这是自晏重华出现在檀中后,她第三次站在语文教研室门口。      “晏老师!”   他刚刚洗去了手上的粉笔灰,指尖还滴着水。小葱发现几个女老师都在偷偷瞄他。   他似乎不急着把手擦干,也不急着布置作业。于是小葱只能跟着他沉默。这让她有些尴尬,因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来面对他。   所以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她暗暗松了口气。      “帮我个忙,这个字怎么读?”他伸手在一本打开的厚书上指了一下。   小葱警惕地看他。按他的说法,这又是在“逗她”了吧。      好吧,我们可以说老师偶尔向学生请教也是有的。毕竟甘罗十二岁都能指点孔子了。可问题是,那本厚厚的书,是一本字典!一个明晃晃的拼音“zhan”就写在旁边!   这个乐子逗得好没技术含量。      “我不认识拼音。”晏重华把字典推到她面前。见她一副白日见鬼的神情,又补充一句:“小时候没学过。”   见她还愣着。他笑一笑详加解释:“我六岁之前在国外,父母亲都忙,我爷爷负责教我国文。可他不会拼音,所以我也不会。”   “那你小学是怎么上的?”小葱觉得不可思议。   “海外回国可以考插班生。我头几道题答得很棒,把老师镇住了,就没考我拼音,我直接就上了四年级。”      小葱咋舌。难怪,这么年轻的中文硕士。   “可是……”她还是想不通。他遇到不认识的字都只能问人吗?   “我虽然不会拼音,但我爷爷教过我反切。就是古人用来标注读音的办法。”   小葱好奇:“那是什么?”      “就是用两个常用字给另外一个字注音。第一个字取声母,第二个字取韵母和音调。比如‘明’,就可以用‘马’和‘灵’来注音。”他拿起钢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小葱很快就看明白了。她高兴地说:“原来还有这一招,很好用嘛。古人真聪明。嗯,我觉得这个什么反切还有一个用途,可以当密码使啊。”      他眨眨眼:“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他沉吟了一下,提笔在纸上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平妙六酿笛测西秒哥忽念良。      小葱看着这十二个字,在心里飞快地组合字音。然后,她低下了头。   不带这么逗人的!      晏重华屈指敲敲桌面,提醒她:“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字念啥呢。”   小葱觉得她一定是脸红了。真不争气。不就是一个玩笑嘛,虽然是晏重华式的。      “念zhan,她小声说,不肯看他的眼睛。”   “哦,zhan”,他挺认真地重复,挺认真地在旁边注上反切音。然后一脸轻松地从桌上的皮包里取出一个挺精致的塑料圆筒,超市里用来装干果的那种,小葱眼尖地看出是松子。      “一字之恩,这个表示感谢。”他把松子放到小葱手上。“今天没有作业。回去吧。”   小葱第一个念头是,没作业你叫我来作甚?第二个念头是赶紧推辞:“我不……”   可晏重华没让她说完:“我记得前天还有人跟我说爱吃松子的。”   “那个……”说了俩字又被打断。   “一个亲戚给的,我是真的不吃松子,放着多浪费,还不如物尽其用。”他笑眯眯地瞧她。   “那谢谢晏老师。”她彻底无话可说,乖乖抱着一筒松子出门。这松子好大,跟大葵花籽似的,不知道是哪种邪门儿的松树上长出来的。      班主任胡老头迎着旭日走进教室的时候,俞小葱正在做他前一天布置的几何题。一道证明题证到一半发现不对,只好从头再来。做几何证明题跟做别的不同,对或错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此刻她笔下的结论正在推翻“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一百八十度”这个定理,那就说明前头有不对的地方。逻辑学上有一个真理:从一个正确的前提可以推导出一个正确的结论;从一个错误的前提,那就什么都能推导出来。      胡老头是挺可爱一老头。就是爱唠叨。不过带高三,也还真就得能唠叨。用胡老头的话说就是,我给你们鼓回劲儿,就算只鼓出三分钟热血,也能坚持一周吧。下周,下周你泄劲儿了,没关系,到时候我再说啊。   胡老头讲话爱用成语。而且用得很有特色,老是把后半边砍掉。于是今天早晨的例行激励是这样:      同学们!你们都是含苞待,将来都有锦绣前!做功课要硬砍实,万万不可偷工减。现在要是少壮不,将来可就老大徒了……   大家伙一块儿憋不住乐。      早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晏重华来了。在门口说了句,“来几位同学帮忙拿下材料。”话音没落五六个女生就兴高采烈地冲出去了。胡老头伤心地摇头:“平时我让你们帮点啥忙,一个个地推三阻!现在人家一句话就奋不顾,你们这让我情何以啊?笑什么笑,知道你们得意帅哥,这样,二模要是考得好,我就让晏老师请大家吃饭,怎么样?”   欢声雷动。   “好了安静!表下决心:书山有!”   地动山摇的吼声:“学海无!”      “那个同学们”,老头话锋一转,上次你们历史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吧?有个很有意思的绯色新闻你们知不知道啊?”   绯闻?全体星星眼。      檀中最近流行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是从历史课本上鸦片战争中得到的灵感。几乎每对情侣都签了一个。内容大多是《河东狮吼》的翻版。这中学生的小情小趣本来学校也懒得管,当然想管也管不了。但这次是出格了。   一班一位猛男被女友抛弃,正在疗伤。本来都疗得差不多了,结果考历史的时候好死不死见到一道题:列举马关条约的内容。于是这位大哥一见刺眼,二见刺心,一个发恨竟把自己那份不平等条约写了上去。      条约的具体内容不方便透露,但据传历史组几位男老师痛心疾首,大呼丧权辱国,痛开先河。校领导则大为震怒,把事情定性为对师道尊严□裸的挑衅和藐视,表示要严肃处理。   胡老头边通报边教导,苦口婆心地劝诫:玩可以,不带这么玩的。最后摇摇头,带着“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的神情离开。   众位同学摒心静气等他走远,好展开如火如荼的八卦讨论,却听走廊传来一把沉静的嗓音:“还是孩子呢!”接着是一声温和的笑。然后才是远去的脚步,两个人的。   是晏重华。      可能是找胡老头有事,才一直在外面没走。   在这个年龄的男生女生,最常听到的话其实是,“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都多大了,还那么不懂事”,等等。有多久没听人这么说了?还是孩子呢!   他只比他们大几岁,可他说的那么自然。   小葱觉得这跟她在语文组见到的晏重华完全不一样。    ☆、出游   数学是俞小葱的死穴,虽然她的几何成绩很不错,尤其是立体几何。偏科这东西,有人偏文,有人偏理,但几何能学好,代数学不好的人哪儿都少见,所以说俞小葱其人可算得一个奇才。   这回她的数学考了46分。倒数第七。      中午去语文组交作业的时候,她恨不得把头低到膝盖上。原因很简单,全校的语文老师都很喜欢她,换句话说也就是很关心她。   果然一进门,二班那个倒霉的崔老师就来了句,“俞小葱啊,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俞小葱走到晏重华面前时,脸红得都能斗牛了。      重华看了看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俞小葱死咬着下唇,愣装听不见。   重华没再追问,一项一项交待了作业,然后用更低的声音说了句,“放学到我这儿来一趟。”      放学后,先是在号称灭绝师太的数学老尼那儿哭了足足两缸眼泪,制止住了她“叫你母亲明天来一趟”的疯狂想法。然后她才肿着两只水蜜桃似的眼睛去找晏重华。这时全校师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俞小葱边走边腹诽:找我干嘛,找我干嘛,还嫌我不够倒霉啊?      一见面,重华就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俞小葱到了这个地步,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问道,“老师找我什么事?”   “这次数学考了多少分?”   ……   俞小葱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才把肿得已经快睁不开的眼睛撑大了一点,来表达她的惊奇和愤怒。你晏重华是教语文的好不好,这是越俎代庖!      “第38名!”   “我问你多少分?”   他跟砂锅有仇吗?   俞小葱狠狠攥了下拳头:“四十六!”   晏重华很惊奇地看她:“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崇拜我啊?”      啊?什么?哪儿跟哪儿?   “3846,这不是我手机号吗!真难为你考得出来。”   俞小葱瞬间十分想念QQ上那个转啊转然后流畅地晕倒那个小人儿。      晏重华微微叹了口气,抬腕看看表说,“六点半了,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就说我留你补习功课。要比平常晚一个小时!”   “补……补数学?”   他极其顺理成章地点头。   俞小葱极其杂乱无章地摇头。      “你是语文老师!”   “你信不过我?”   “我,那个我不好耽误老师的时间。”   “那就抓紧时间吧。你的数学卷子呢?这道题怎么也能错呢?选择题就是用来普度众生的,你错成这样菩萨可得多伤心?”      很久很久以后,小葱在一个名为“进来说说教过你的老师给你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吧”的帖子下面回复:傻子才动笔算选择题呢。      晏重华连续给俞小葱补了三天课,共计五小时十五分钟。小葱原先一做数学就觉得脑子里在煮疙瘩汤,现在则无比激动地发现疙瘩汤变成了片儿汤——虽然仍旧混沌,但好歹能下手捋一捋了。那天补课结束。她有些仰慕地看他,觉得他天生就是当老师的材料,祖师爷赏的就是这口饭。      “尽人事还要听天命,明天我带你去拜拜佛吧。”晏重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拜佛?”   “嗯。明天周末。”   小葱傻眼。      “我不信佛,不用了吧。”   “没关系,我也不信。”他坦然。   小葱:……      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每周一天的休息日是多么珍贵!   小葱透过晨雾,看见晏重华站在一辆半旧的北京吉普旁边,身形挺拔,渊然而静,那份儿气宇直追《九歌》中的东皇太一。   好吧,就算你很帅。就算跟帅哥出游的机会并不是谁都有的。但,我这会儿更想见的是周公,不是佛祖。   重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姿态。      潭空寺向来香火极盛。潭空山风景历来闻名。   潭空山有一处名胜蜚声中外——玲珑塔。宝塔始建于北魏年间,是一位高僧的舍利塔。塔高十三层,檐角共悬风铃3000多枚。   车子才到半山腰,就隐隐有风送銮铃,入耳清心。拐过了盘山公路的最后一个弯,道路竟一变为笔直宽阔,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身处危峰之巅。道路的尽头,潭空寺三个鎏金大字遥遥入眼,一树夭桃在寺外灼灼开放,灿若云锦。俞小葱愕然。“山寺桃花始盛开”,竟是这样的画面!      车子在桃花下面慢慢停稳。她从车窗伸手出去,将开得最盛的一支弯了进来,左看右看,忍不住称赞:“真漂亮。”      昨夜落了几点雨,清新的泥土气息环绕左右。她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是周末,游人如织。放眼望去俗人比僧人多了几十倍都不止。重华拦住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双手奉上。小和尚看看帖子,说,“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潭空山俞小葱也来过几次,也见过那扇写着游客止步的小门。却从来没想过能进去看看。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转过钩藤缠绕的月洞门,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迎了出来,先宣佛号,而后笑眉笑眼地说了句,“公子来了!”   重华深深施礼,温文尔雅地回说,“大师别来无恙!”   一旁看着的俞小葱瞪大了眼睛,一刹那间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到了隋朝!      老和尚和蔼地看了她一眼,“这位是?”   “我的学生。”重华不假思索。转过身对她说,“我跟大师说话儿,你先自己玩会儿。”   老和尚招招手,叫来个愣头愣脑的小和尚吩咐说,“你带这位小施主随喜一二,莫慢待了。”说完,径自与重华往后面去了。      俞小葱看看这位年龄跟自己相仿的小和尚,问,“你叫什么?”   “贫僧法号慧圆。”   “我叫俞小葱。咱们去哪儿玩。”      慧圆直到这时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看完之后却脸红了,讪讪地不知说什么好。俞小葱等了半天不见答复,便反客为主,抬起脚就东面那处大殿走。小和尚呆呆地跟在后面。      从没见过这许多和尚——偌大的殿宇几乎不见地面,上百个和尚穿着一模一样的袈裟盘膝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嘴唇翕动,想是默诵经文。最前面一个和尚不疾不徐地敲着木鱼。俞小葱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怎么搞的,第一个和尚瞧见了她。      如同有人在古井中投下一粒石子,水纹一圈圈散开。跟在后面的慧圆眼睁睁看着师兄弟们忘了经文,忘了佛祖,忘了清规,在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面前捡回了本能,傻傻地发愣,心里一阵害怕,知道此事极为不妥,鼓了半天勇气,轻轻地说了一声,“小施主别处转转吧。”      俞小葱正在回想《西厢记》中,普救寺的僧人初见崔莺莺的场景,虽然被看得满面羞红,却也暗自得意自己不输莺莺。听慧圆说话,定定神,回身走下了台阶,却发现慧圆也是面红耳赤。既然有人比自己还羞,自己的羞涩就淡得多了。俞小葱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和尚,忽然就有了点促狭的意思。   她故意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你师父不是让你带我玩吗,你怎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慧圆的头更低了些,几乎要埋进胸口了。      “你抬起头来!”小葱颐指气使。   慧圆慢慢把头抬起,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   “我脸上有煤灰吗?”   “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脸上有,有一个……小坑儿。”      “啊!”俞小葱大骇,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脸。怎么会有个坑?“你,你有……”她本想说,你有镜子吗?话没说完却已恍然,放下双手,扑哧一声笑了,用老师教训学生的口吻说,“笨和尚,什么小坑儿,这叫梨涡。”   慧圆仍是打死不抬头,说话却比方才流利了一点,“右边还有个更大的,不过要笑起来才有。”   “右边这个叫酒窝。”顿了顿又说,“好看的女孩子才有。”   刚说完便听身后有人说话,“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佛祖!他什么时候来的?   俞小葱呻吟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晕倒才好。      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但矜持使然,她从没跟任何人谈起过自己的容貌,即便有人当面提起,她也总是把话头岔开。今天见了这个人事不知又比自己还害羞的小和尚,其实也是三分玩闹七分得意,就乱说了几句,谁知道……   她窘到极点,无话可说,只得恨恨地丢过去一句,“他不是道人,是和尚。”   重华啼笑皆非,走过来说,“好吧,和尚请我们吃斋,来吧。”俞小葱看看左右,才发现慧圆早躲得无影无踪了。      羞意在看到榆木方桌上的三大碗菜肴时迅速化作了错愕——   “这,这是素斋?”   那碗冒着热气的,红艳艳颤微微的,看着就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尽管她俞小葱很少在外头吃饭,但也绝对认得出来的,是东坡肉!      老和尚请吃东坡肉?!   旁边那个也与苏东坡有关。   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想不俗也不瘦,餐餐笋煮肉!   老和尚请吃笋煮肉?!    ☆、别业   再旁边那个,阿弥陀佛,这个总算没有肉。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放眼望去全是丝丝,十来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丝丝。只有那个黄黄的看起来有些面熟,像是榨菜丝。      重华已经在对面坐下了。桌上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粗磁酒坛子和两个青瓷酒杯,他捧起坛子在两个杯中都倒了些酒,说道,“快吃吧,那不是肉,素斋里的肉都是豆腐做的,做得好的能以假乱真!”      豆腐?俞小葱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怎么样”重华问。      “似肉非肉,似豆非豆。”   “你只说好吃不。”   “好吃,太好吃了!怎么做出来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做起来肯定很繁琐就是了。再尝尝这个笋,这是刚挖出来的,新鲜得很。”重华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      “嗯,我是属熊猫的,最爱吃笋。可是,我没看见这儿有竹林子啊,哪儿来的鲜笋?”   “你没找对地方”,重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斋饭这么好吃啊,我一直以为和尚每天就是清水煮白菜呢。”   重华哈哈大笑,“可不就是清水煮白菜,这些是招待你我这样的俗人的!”   俞小葱瞪大了杏核眼,“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这些呢?”   “因为修行!”      “修行也不等于吃苦,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她振振有词。“何况……”她调皮地皱皱小鼻子,“何况但凡有名的和尚,都是喝酒吃肉的。”   “比如说……”   “比如说济公。”      晏重华忍俊不禁,“说得好,还有吗?”   “还有花和尚鲁智深。”   晏重华好看的黑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还有吗?”   俞小葱咬着嘴唇正冥思苦想,忽然间将头一偏,“哎呀,我的皮筋断了。”      原本乖乖束在脑后的长发像小瀑布一样跌落,小葱一手拢过脑后,另一只手从上衣兜里另掏了根皮筋出来,三下两下重新扎好。   “想起来了,还有孙悟空!”      这次晏重华没再笑,反倒神色中带了两分恍惚。半响才说道:“还真是,真是都不守戒律。”   俞小葱没有听出他的心不在焉,眉飞色舞地做总结:“本来嘛,做人要会出格,做和尚要会破戒,那才可爱。”      “有道理,做和尚要会破戒,但不能只会破戒!”晏重华迅速收敛了心神。   “怎么说?”   “如果唐僧也喝酒吃肉,你会喜欢他多一点吗?”   “不会!”   “所以你看,你喜欢孙悟空并不因为他会破戒,是因为他有本事!破戒嘛,也是需要资格的。”   俞小葱眼睛眨呀眨。有道理哦!      “来试试这个,这叫‘十香菜’,十种咸菜切成丝,炒出来的。”   “这么好听的名字。嗯,这个酒碧汪汪的,好像也不错,我来尝尝。”说着端起杯子,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只有一点辣,很香,有香梨的味道。我猜这是老和尚自己酿的。”      “猜对了两点。的确是梨酒,也的确是自己酿的,不过不是老和尚。”   “那就是小和尚。”   “是我酿的。有一大缸,埋在梨花树下。大概五六年了。”   “你?”      吃过饭,两人出来谢过知客僧。小葱以为下面当真要去见佛祖,可他带着她七拐八拐,最后推开了又一扇写着“游人止步”的红漆小门。小葱好奇地跟进去,眼睛立刻就亮了。      眼前是一片竹林。   碧痕绿影,郁郁森森。大概年头不短,一竿竿竹子都有她手臂那么粗。好大一片。   小葱兴奋地想尖叫,她喜欢竹子。   “这是什么地方?”   晏重华在前面穿林而过,头也不回地答:“我家。”      小葱不屑之,你以为你是郑板桥啊。   再走一百米,眼前出现了一个院落,土墙不高,只到小葱肩头,墙头长着杂草,不稀也不密,很荒芜的样子。小葱越发奇怪。再看看,一个月洞门关得严严的,门上方两个大字:寄园。   晏重华伸手一推,门“呀呀”地开了,里面还是竹子。   小葱忽然大叫一声:“妖气!”   晏重华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小葱说你看啊,白骨精出场的时候就那样。你别告诉我里面有温泉啊。      前面林子里有濛濛的雾气,一团一团地往外冒。还好现在是正午,若是傍晚,此情此景只怕真要吓着俞小葱。这地方太聊斋了。   晏重华失笑:“你怎么知道?可不就是温泉吗。竹子这东西就是爱长,路都没了。”他穿林拂叶,一直往前。小葱赶紧跟紧了人。心里嘀咕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白雾在左,晏重华是往右,小葱甚慰。走了几分钟,晏重华停在一座二层的小竹楼前。   “进来吧。”他伸手打开竹门。      小葱探头探脑地四下打量。这屋子外方内圆,四周一圈竹墙,中间一根竹制的顶梁柱,一架老旧的竹梯通往楼上。室内别无他物,只正前方一张梨花木方桌上置着两扇巨大的贝壳,每只贝壳托着一颗大大的圆珠,一颗玉白,一颗漆黑。另有一株红艳艳的珊瑚树立在旁边。俞小葱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来到了东海三公主的闺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晏重华轻轻推着她进门:“都跟你说了是我家。”   小葱看他的神色不像是逗她,愣了一愣,昨天地理课上刚复习过的一个知识点脱口而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一切矿藏、水流、森林、山岭、草原、荒地、滩涂等自然资源,都属于国家所有。”      “记性不错嘛。是国家所有,但我有使用权啊。”   “这是你们家包下来的?”小葱困惑:他们家有那么财大气粗吗?再说包下来荒着,这是什么道理?   “客厅在楼上,我们上去坐坐。”      到了楼上俞小葱才敢相信这还真是人住的地方!有客厅有厨房有卧室。她在客厅奶白色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抓起一个银灰锦缎绣着红梅的靠垫,把四周奢华而不俗气雅致却极实用的红木家具观察了好一阵,才使劲咽下已经冲到嘴边的一句——你家好有钱!换成了:“你家,呃,你家好远。”      重华也坐下来,先舒舒服服地欠伸一下,才说,“我平时住市内,这是我家的别业,自从我父母离开潭州,这里足足有两年没住人了。”   “什么?”   俞小葱倏地从沙发上弹起,拧着身子查看自己的白色牛仔裤,还有淡绿色的短上衣。      重华哑然失笑。“别害怕,天天打扫的屋子也不会比这里更干净。”   “雇了人天天收拾?”小葱腹诽:不住人还这么讲究。   重华答非所问。“楼下的那两颗珠子,其中之一叫避尘!”      俞小葱的黑眼睛睁到了极限,那种误闯龙宫的感觉更强烈了!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避尘埃玉避寒”。难道世上真有避尘珠?      不过这屋子真的不像没人住,倒清洁得像是刚刚用水清洗过。否则她也不会看见沙发就坐上去。她摸摸手中的靠垫,再把手放在鼻子下面使劲闻了闻,也只闻到芬芳清爽的气味。   把靠垫扔开,俞小葱站起身来往楼下走。重华扶着青竹栏杆往下看,看见她围着那方桌转圈儿,活像一个围着核桃打转不知从何下口的小松鼠。      他嘴角弯了弯,居高临下丢了句“避尘珠不是传说。”   俞小葱把右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我能摸摸吗?”   “摸!”      她小心地伸出手去,却又半途而废,“这两个哪个是避尘珠?”   “黑的那个。”   “那这个呢?”   “夜明珠!”   “啊!”      她抬起头看看四周,才发现屋内竟然没有一盏灯!圆墙上开着三扇雅致的雕花木窗,有天青色的窗纱随风轻舞,那窗纱轻的如梦似幻,令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软烟罗,那是贾母为林妹妹糊窗子的。   她收回视线,轻轻摸了摸眼前的白珠,又摸了摸黑珠。两个珠子手感差不多,温润无比。她回过身去,抬头望着重华,心里好生奇怪,为什么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为人师表的帅老师,完全不是膏粱纨绔的样子?      “这园子是我太祖父传下来的。我太祖父是资本家,他在全国有好几处房产。资本主义改造的时候保留了两处,各有50年的使用期限。”那段历史纷繁复杂,他尽量解释得简洁些。   小葱听得半懂不懂。心说回去得问问田怡,她百度那一千多页里包不包括晏重华太祖父的介绍。资本家,多么可怕的身份。      “那另一处在哪里?”她随口问道。   “在四川,宜宾。”   “啊?竹海?”小葱又惊又喜,半天才想到那是人家的东西,用不着自己这么激动。      “你喜欢竹海?”   “我喜欢竹子。怎么你哪个家都跟竹子沾边儿啊?”   “喜欢有机会带你去。”他不答后面的,却接上了前面一句。   小葱暗暗吐舌头。      “再有……”她掰着指头算,“就是说,再有3年,这地方就不归你了,是这意思吧?”   “是的。所以我爷爷把这园子改名‘寄园’,以前好像叫什么‘西园’。”   她惋惜地:“你该二十四小时呆在这里,一步都不离开。”   “那我就什么都别干了。”他笑。   “我们还是出去转转吧,多好的风景,以后再来大概就得买票了。”她觉得自己比人家正主儿还要操心。      一出门就吓一跳,一个白色的物事“倏”地从眼前闪过,小葱按住胸口,发现那是一只大鸟。尾羽蓬蓬的,仪态万方地转头看了看她,踱了两步,袅袅婷婷地飞上了房。   “这是什么鸟?”   “两个黄鹂鸣翠柳!”   “这是黄鹂?”俞小葱半信半疑。   “这是白鹭!”      “你家养的?”   “不是,野生的。”   这园子其实没多大,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那“妖气”升腾的所在。一圈竹栅栏围得严实,旁边有两棵巨大的梨树,花开得正艳,味道甜甜的。晏重华费了半天劲,才把栅栏门打开。里面雾气更浓,小葱探头瞧了一眼,转过身对晏重华笑嘻嘻地说:“晏老师,要不,我帮你捞点本回来吧。”   晏重华眨眨眼,又眨眨眼。按理说他是主人,是应该主动问一句的:“这里有一眼温泉,或者,你要不要泡个澡?”可现在这客人是个大姑娘,不,就算是小姑娘,他也不好这么问啊。再说什么都没有,要怎么泡?      “就这样吧,你去楼上睡会儿。”小姑娘把他推开,关上了竹门。   晏重华站在外面愣了半天,直到听里面传出撩水的声音,才惊觉自己站在这里不妥,赶紧转身离开,嘴角边噙着一丝苦笑。   还是个孩子呢!可不就是孩子嘛。      五分钟不到,晏重华就听到了脚步声。他奇怪至极:怎么这么快?   俞小葱已经兴冲冲地跑过来,眉飞色舞:“真舒服。”   头发半点也没湿,身上不见一丝水汽。      “你干嘛了?”   “洗了把脸啊,那个,还洗了洗脚。”她有些不好意思。   晏重华哭笑不得。犹豫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毛巾:“你要是喜欢,可以泡个澡的。反正时间也来得及。”小葱张大了嘴。      晏重华只觉得冤枉,觉得这事儿好像怎么说都那么别扭,可这头儿不是我起的啊。   他想说小姑娘,我是看你喜欢,才这么提议的,那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我没说。可他还没开口,小葱已经换了副表情。多少是有一点扭捏的,但更多的是期待。   这也真怪不得她,竹林里梨花下,白鹭在侧,梵音在耳。只给你一个人准备的,清澈的温泉水。那要是抗拒起来,的确有几分难度。      晏重华把小葱的表情全看在眼中,知道这会儿自己要是表现出半点不自然,她今天这遗憾就算是留下了。      “便宜你了,改天我请同学们都来玩,你就别想一人独占了。”他把毛巾递到她手上:“我还真有点困了,你自己慢慢玩吧,不过也别玩太久,下午山上凉。”他说着话就往楼上走,还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哈欠。   走到楼上,装模作样地进了趟厨房,再出来,楼下已经没人了。      俞小葱站在池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抬头望天,蓝天白云梨花开;低头看地,毛茸茸的细草,草里连个蝈蝈都没还有。四下里寂静无声。   她慢慢地褪下牛仔裤。栅栏可以完全遮住她,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伏低了身子。把裤子跟手里的毛巾一起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白石头上,然后迅速地迈进池子。又纠结了半天,把上衣也脱了下来。   好了,她现在跟刚出生的婴儿完全一样了。      俞小葱从未泡过温泉。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难怪杨贵妃那么热衷此道。太舒服了,舒服得她都快睡着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俞小葱。高三的学生,那是站着都能睡着的,更别说这么个天造地设的睡眠场所。      晏重华百无聊赖地等了她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眼瞅着这样不行,再泡下去还不泡成蔫苹果!他拿起手机拨小葱的电话。   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下楼来,走到二十米远的地方叫:“俞小葱!”连叫三遍,一遍比一遍声音高,最后一遍连鸟儿都惊起一大片。   无人应声。      他有些忐忑。不对啊。睡着了?那也该叫醒了。闹着玩?没这么闹的。难道……两年没来山上有狼了?   他越想越乱,越乱越想,几步上前不管不顾地推开了栅栏门。      兰汤滟滟,少女斜倚池壁,如三尺寒潭浸明玉!   他猛地转过身去,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俞小葱是被砸门声震醒的。晏重华想来想去,总不能由着她睡到自然醒,那估计天都黑了。   “哎呀,我睡着了!”俞小葱懊恼至极。晏重华可算是松了口气,掉头走开,远远地扔过一句:“别着急,反正已经晚了。”   俞小葱匆匆忙忙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找人。      晏重华看了她一眼,把目光移开。   还是那个人,还是那身衣服。但一切都不一样了。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那张嫩脸被热气蒸得几乎透明。整个人水汽泱泱,带着初醒的慵懒,出浴的娇娜。      “对不起,我不小心就睡着了。”   晏重华咳嗽一声:“没事儿,我们走吧。”   俞小葱乖乖地跟在他后面,暗骂自己丢人。      他没有直接下山,说傍晚风凉,要先去给小葱拿件衣服。她这才知道,一楼那一圈竹墙竟是一格一格的衣橱。   晏重华挑来拣去,最后拿出一件浅紫色薄天鹅绒斗篷。   “凑合披着吧,这都是我妈妈的。”      俞小葱随手推开一扇橱门,里面密密悬挂的都是夏装,她取出一件长裙,白底碎花的雪纺,剪裁精致无比。她四下望望衣橱巨大的圈子,实在想不通那么多衣服一个人怎么穿得过来。      “我父亲让她把这些衣服送人,或者捐出去扶贫,妈妈总是舍不得。她说这些都是她最喜爱的衣服,还说真正的女人,即便到了七老八十,也该留着年轻时穿过的漂亮裙子。”   俞小葱问他:“你的父母很恩爱,你父亲对你妈妈很好,是不是?”她完全不了解重华的家庭,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如果不是一个幸福得快要冒泡泡的女人,是没有底气说出这句话的——真正的女人,即便到了七老八十,也该留着年轻时穿过的漂亮裙子!      重华说:“要我说,可不是好,是惯坏了。”说着拿起那件斗篷,给小葱披在身上。修长的手指绕了几下,在下巴底下打了个漂亮的结。他的动作轻柔,自然无比,完全是老师照顾学生的样子,但俞小葱还是心头鹿撞,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下山的时候遇到一对兜售念珠的祖孙。小孙子八九岁的模样拦在车前死活不让走。爷爷在后面信誓旦旦地保证说是开过光的,还可以当场在上面刻上名字。   晏重华讨了一串握在手里,发现居然还不错,是真正的星月菩提子。      “多少钱啊?”   “一百五一串!”小孩儿很豪迈地伸出一只手掌,特江湖范儿地吹嘘:“下了这座山,方圆百里,你再也找不着这么便宜的了。”   “好啊,那我就买一串。”   小孩儿兴高采烈地抓了五六串在手上:“随便挑。”   “不用了,这个就挺好。”晏重华挥挥手上这个:“你能当场刻字?多长时间?”   “五分钟!您要刻个什么字?福、寿、缘?刻名字还是别的什么?”   “刻名字。”   “哪个字?”   “青!青草的青。”      小葱在旁边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了:“你女朋友的名字啊?”   他很神秘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出去啊,我女朋友不喜欢我把她的名字告诉别人。”   他真有女朋友啊。小葱愣愣地点了下头。扭头按下车窗看老大爷刻字。      很简单的手工作业。就是用一根细细很短的针一点一点在菩提子的表面上刻画。老大爷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小葱的心思忽然有些飘忽,她想起了战国时韩非子讲的那个棘刺母猴的故事。故事说有人对燕王吹嘘,说他能在荆棘的尖刺上雕刻出一只母猴。燕王很神往,就想见识一下。可这个人说想看母猴,必须做到如下几点:半年之内不不喝酒,不吃肉,不近女色。燕王做不到这些,只好白白养着这个骗子,却始终看不到母猴……      “好了!”她的思绪被打断。刻好了。   晏重华付了钱,却直接把念珠递给了小葱。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星月菩提子的实物,名不虚传,真的很好看。圆润饱满,星点均匀,月眼清晰。最边上的一颗珠子光光溜溜与众不同,上面刻着一个“青”字。簪花小楷。   她拿着念珠玩了一会儿,把东西还给晏重华。却听他说:“给我干嘛?戴上吧!”他发动车子下山。   小葱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前天的英语课,英语老师有事,临时托晏重华代了一堂课。课前的口语训练晏重华点了她的名字。简单地复习了前一天新学的几个单词之后他忽然问:what is Your petname(乳名)?   虽然有些诧异但她还是脱口而出:小青。还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就是madam White Snake身边的那位。   她一下子觉得手里的念珠火烧火燎的。    ☆、秦大美人   两人回到市内,已经是晚饭时分。重华一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解了斗篷还他,开门下车,说完再见却又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回转身子,问了句早想问的话,“今天为什么带我去潭空山?”   晏重华扬了扬眉,轻轻一笑:“我得跟我的课代表搞好关系嘛,说说,今天玩得开心不?”      俞小葱闷闷地进了家门。弯腰脱鞋时使劲吸了口气——今夜大概有雨,气压很低,让人透不过气来。想想山上的清风白云,真是两重人间。   家里有客人正要走,是妈妈的同事戚大夫。小桦在屋里听见响动出来送,小葱打招呼:“戚阿姨!”      戚大夫走过来拉小葱的手,回头冲着当妈的赞不绝口:“柳儿啊,真有你的。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小伙子难为你怎么生出来的!”柳医生站在当地笑,那个得意劲儿真是,藏也藏不住。      人到中年的柳医生号称省医院的“镇院之宝”,外省慕名来求她看病的人每天早晨都在挂号处排长队。她有一句名言——“当大夫,无他,心要狠手要辣,如此而已。”这当然不是要草菅人命,而是说动手术要干净利落不可拖泥带水!不过她的长相与心狠手辣相去甚远:一张娃娃脸透着那么可亲。肤色仍旧白皙,身材依旧苗条,只是近些年头发有了变白的意思,昭告天下她养儿育女,既当爹又当娘的艰难。      戚大夫告辞走了。小葱换了鞋。柳医生嗔一句:“怎么这么晚!我们都吃了,给你热热。”   “不就是放微波炉里转转吗,一会儿我自己来。现在还不怎么饿。”   “都几点了?你中午吃的什么?”   “还不就是在食堂随便吃点。”她们学校住校生不少,周末食堂也是开的。天下之大,从来不跟父母撒谎的儿女怕是没有。但这次不同,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俞小葱却难得地有些心虚。      好在母亲没细问,只说,“妈改天得好好谢谢你们数学老师,牺牲休息日给你补课,你自己更得用心,别……”小葱吓得赶忙打岔,“哎呀谢什么,哪个老师没补过课呀,对了妈,你不是说你们医院这周末有个什么晚宴吗,明天放了学我陪你买礼服去啊。”      柳医生揉揉太阳穴,疲惫地说,“礼服一般的穿不出去,好的起码一千多,买来又穿不了几回,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怎么是冤枉钱,晚礼服……”   柳医生打断女儿,不容置疑地说,“好了,说不买就是不买了,再说我也懒得转商场,还穿那件蓝裙子就是了。正好你帮我取出来吧,明天晒一晒。”      小葱默默地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右边的柜格里取出了那件宝石蓝的长裙,这是妈妈唯一能穿到正式场合去的一件衣服,已经买了六七年了。   她小心地拉开防尘罩的拉链,想想晏重华家里那转着圈的衣柜,想想那放了那么久依旧芬芳洁净的花裙子,心里百味杂陈。她使劲甩甩头,找到一个让自己高兴起来理由,“妈,您的身材大概到了九十岁也不会变了,下回我不跟您一起出门,免得人家误会你是我姐!”      吃过饭回房间,小桦笑嘻嘻地跟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浅蓝色的信封。“姐,我们老三说了,只要我把这封信交给你,他就请我吃火锅。”小葱坐在书桌前,拧亮了台灯,顺手拿起桌上的书砸他,“我是你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一顿火锅你就把我卖了!”   “一封信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他今年个子窜得特快,一米八三的大小伙子,身长腿长往那儿一站,小葱这小小闺房简直快装不下他了。她站起身来揪他起来,“出去出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小桦涎皮涎脸地扯她的袖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笑得越发无辜。      小葱这位弟弟比她小一个半小时,生得削长笔直,眉目清华,在檀中也算是个美少年。田怡曾私下里跟小葱说:“小桦偶尔笑起来,绝对当得起葛优在《霸王别姬》里那句‘一笑万古春’,你应该让他多笑笑,别总装酷。绝对毙得什么封池叶远之流满地找牙。”小葱就腹诽,你瞧他在外头一天到晚伪装淡定成熟,在家里那笑嘻嘻的小混蛋样可是让人看了就想踹他。      “你好歹看一眼嘛。”他拿了桌上的话梅放嘴里嚼。   “你就那么盼着我嫁人啊?”   “这可说错了。我那不是看他没戏吗,要真有戏,我才……!”后半句就着一颗话梅咽到了肚子里,但说出来的这些也已经足够令小葱一肚子的心事暂且靠后,她诧异地问:“为啥呀?”   小桦诚恳地:“早恋影响学习,真的。”   小葱白他一眼:“出去!”      小桦不急不恼,依旧笑得春光明媚,把信放桌上慢腾腾往外走。小葱忽然叫住他:“你把我的话梅都吃完了。”   “小气劲儿的,明天给你买两袋。”   “我现在就要吃。”小葱没好气儿。   “那正好,忍着点儿,就当抗诱惑训练了。”说着人已经出了门。小葱急了喊:“你回来!”      “我说,这是正宗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   “我要吃话梅!”她不抬头。   小桦敛了唇边的笑,走过来在她身边站住。“怎么了?心情不好?”   半天过去,她才别别扭扭地承认:“嗯。”   小桦想想,放柔了声气儿:“说说不?”      “不!”   小桦一拍手:“得嘞,我下楼去。您还想吃点啥?”   “我想想……羊肉串。”   小桦大步流星出门,在客厅被柳医生拦住了问:“干嘛去?”   “咱家大小姐要吃羊肉串,夫人您是不是也要来一串?”   柳医生笑了:“来一串来一串……对了盐没了,再捎袋盐上来。”      小桦回来的时候小葱戴着耳机在听音乐,却明显的心不在焉。他把冒着热气的羊肉串和一袋情人梅放下,刚想说什么却被小葱抢先道:“我问你个事儿。”   “问!”   “那个,他们,怎么说我?”      小桦一头雾水,什么怎么说你?   “我是说,就你知道的,他们……就那些男生……”   小桦忽然打断她,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小葱断然否认:“没有。”      “不对,你从来不关心他们怎么说你的。”   “我看小说,有感而发,推人及己嘛。”小葱回答得很快。   小桦沉默了三分钟,然后掷地有声地甩出一句话:“我都帮你看了,咱学校没人配得上你俞姑娘,等上了大学再心动不迟。”   小葱皱眉:“我真没有。真的是看书看的,我容易入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书?”小桦不依不饶地逼问。   “《蝴蝶梦》。”小葱镇定自若。      “真的?”小桦半信半疑。   “可不就是真的嘛,你烦死了到底告不告诉我?”小葱一瞬间从多愁善感变身张牙舞爪。小桦却忽然淡定:“嗯,现在倒是像真的。”他吹吹额发,恢复了嬉皮笑脸。      “这你可问对人了。那说法儿可多了。”   小葱哼了一声。   “比如方言吧,他说你是‘美貌佳人红灯坐’!”   小葱皱眉,“那是张爱玲,拜托他要拾人牙慧也找个生僻点的典故,别那么脍炙人口!”      “咳”,小桦大失所望,“原来不是原创,我白崇拜他好几天了。哎你再听这个,这个绝不是拾人牙慧。”   他清清嗓子,“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小葱刚端起茶杯,扑地一声把一口普洱全喷在了小桦胸前,“这副对联是说林徽因的!还是挽联!挽联!”   “啊,”小桦大惊失色,连水都顾不上擦,“该死,这不是诅咒?这混蛋……哎不对啊,《林徽因传》我看过啊,没见过这句啊。”      小葱咳得差点吐血,末了才有气无力地写下结论:“看书不细。那个……还有不是挽联的吗?”她觉得她已经不用吃话梅了,现在心情好多了。也是,本来就没什么嘛。她拿了羊肉串送到嘴边。      “有有有,就是写这封信的喽。要我说这个才是真正的脍炙人口!老三说他看你一眼,就浑身发抖。”   小葱直眉瞪眼地盯着弟弟,半天憋出一句来:“谢谢啊!”心说他们村儿都这么夸人啊。   小桦大刀阔斧地撸着烤串吃,忽然想起来:“哎,听说你们班实习老师,就那晏大公子,看上秦大美人了?”    ☆、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晋江抽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   小葱愣了一下:“你这哪儿听来的?”      “全校都这么说啊,说他当着你们全班公然夸秦圆圆了!”小桦疑惑地看她:“难道是谣言?”   小葱松了口气说:“都哪儿跟哪儿啊,那他还夸我了呢!老师夸学生可不就是公然夸,难道还私下里递个纸条,上面写上——嗯,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好?——你们也太无聊了!”      “什么呀,不是这个,是说她是美人,一笑嫣然!”   “人家那是说梅花,说葛丽泰嘉宝。”   小桦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呆呢?”“大家都说重华跟你们班秦圆圆……”      “怎样?”   “看起来挺配!”   “怎么可能,他可是连公主都看不上,再说一个老师一个学生,怎么能扯到一块儿?”   俞小葱气急败坏地嚷。   其实若是小桦问她,“你说他跟谁能扯到一块儿?”她俞小葱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秦大小姐头上,但现在小桦这么说,她又要大声反对了。      “看不上公主不代表就看不上秦圆圆;师生恋怎么了?现在就流行师生恋!”   小葱语塞,半天说了句,“师生恋都不到头!”   “爸妈不就是师生恋……”小桦猛地住口,他跟小葱同时想到,爸妈可不就是恩爱夫妻不到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葱低下头,秦圆圆那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脸庞刹那间在眼前转了几转。   她平日总是冷冷地不怎么说话,那一回活宝姜霖在班里讲那个鹦鹉跟邮递员的笑话,秦圆圆从讲台前面走过,正听他讲到结尾处鹦鹉说,邮递员!大家笑倒一片,秦圆圆听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许是见惯了她无嗔无喜的样子,俞小葱只觉得那笑容真是有如冰雪乍消春花初绽,让全世界都跟着她明媚了起来。想想“水龙吟”那堂课,俞小葱心一沉,脸色变了——晏重华好像的确是有一刻失神,她亲眼看见的。难道,真的是因为她?      小桦已经恢复了滔滔不绝,“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就是说秦圆圆。美色当前嘛,一时情不自禁情难自已,也是情有可原。说完了想想不对,可不就得拿个明星来说事儿!不然他好好地讲课,怎么想起嫣然一笑来了?他晏公子是见过世面,连公主都看不上,可他也是个男人,总得喜欢一个两个女的吧,除非他是同性恋。就算他真是同性恋,还兴许一到檀中,撞见了咱秦小姐就痛改前非了呢。这老话说得好,‘人的命,天注定’,‘千里姻缘一线牵’,‘萝卜和白菜,各有心中爱’……”      “俞小桦”,小葱有气没力地打断他,“你不是我们班的吧?”   “你是你们班的吗?”小桦一脸鄙视。      小葱没吭声。过了半天,小小声地问:“你们男生背后是怎么说秦圆圆的呢?”      “小龙女!”   “什么?”   “大家都说秦圆圆是小龙女。”      小葱不得不感叹人民群众的智慧。人才啊,拿小龙女来比喻秦圆圆,真是贴切到了家。      “那我是谁?”她现在的心情极其矛盾,既想知道别人怎么比较她和秦圆圆,又不想被拿来跟秦圆圆比。      “你谁也不是!”   “那凭什么?”小葱大怒。   小桦很无辜,“那没办法啊,谁让金庸只写了秦圆圆没写你呢?你想是谁啊?”   小葱想想也对,自己的性格好像是和谁都对不上号。不过小桦的这个问题是很好回答的,她不假思索地说,“林朝英!”      小桦眨眨眼,疑惑地问,“再没有比她更憋屈的人了,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林朝英是小龙女的祖师!就这么想的。      “林朝英不过就武功强点吧,难道你想当天下第一?”小桦困惑中。   小葱赶紧说,“是啊是啊,我想当天下第一,还得开创个了不起的门派。”   小桦两手一拍,“咳,那应该是郭襄啊,峨眉派不比古墓派厉害!”   “呸呸呸”,小葱吓了一跳,“我可不想作郭襄。”      秦圆圆是小龙女,我要是成了郭襄,那才叫一败涂地呢,而且还输得心服口服!唉,杨过这个不长眼的!      爸爸在世时说过,年轻的好处有三点:一,再大的心事也不耽误睡觉;二,再大的愁事也不耽误吃饭;三,前两点很少有验证的机会,因为那样的时刻实在不多。   俞小葱昨天晚上有幸验证了第一点,今天早晨即将验证第二点。      香菜馄饨已经煮好,几朵胖胖的黑木耳在香气扑鼻的汤里载沉载浮,小葱欢呼一声,坐下就开吃。直到胃都有些涨了,嘴一抹拿起书包出门。   她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刚刚从那条长长的小巷钻出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她们班的历史老师关燕儿。      关燕儿前年才分来的。名牌大学毕业生,漂亮时尚,有个绰号却极古典,叫“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课上课下那些连珠妙语已被学生整理成册,在校内流传甚广。比如:      这刚早上八点,你就困了?昨晚上又看八阿哥了吧。别听电视瞎忽悠,告诉你们,八阿哥这会儿都写完两份折子了!清朝的家法是很严滴,满清灭了后有个什么贝勒很高兴,说就算你们不推翻它,我也要推翻它!   明清兴起的是工商业市镇:松江是靠纺织兴起的,佛山是靠冶铁兴起的。当然,你们知道佛山,是因为佛山无影脚。   我打你还需要理由吗。要我也有啊。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把你们那同学录什么的都给我收起来,离毕业还半年呢。用不用那么早就准备后事啊?   我们现在为啥落后了?西方一哥伦布之后,继起无数哥伦布,中国一郑和之后,再无郑和。为啥,郑和是太监!   这课没法儿上了,退朝!      除了这些,还有一句最知名的,是回应某位不知死活的男生的倾慕——小屁孩儿一个,知道什么呀就敢跟我说爱情。我上小学的时候,你还是液体呢!      就这么个没事儿拿枪药当维他命吃的主儿,偏偏极受学生待见。只是从“液体”一事之后,上门求爱的算是绝了。学生里头,她跟小葱最好,两人有时勾肩搭背一起逛街,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师生。      小葱用手遮住早晨的阳光,看清“死不休”今天穿了件银灰色的长衬衫,腰间系了条细细的带子。衬衫是薄纱材质,里面黑色的吊带背心在阳光下一览无遗,甚至能看到左下角的花饰。下面是墨绿色今年最流行的七分裤,脚蹬一双同色的粗跟皮凉鞋。      “你一点也不像教历史的”,俞小葱随口打趣。   “错。教历史的才最应该走在时尚最前列。马王堆出土的那件纱衣,不到一两重,却有七层!隔着衣服能看见胸口的朱砂痣。刺绣用的金线是盲人用一把刀,全凭手感,在金箔上切割出来的。那才叫讲究,才叫美。咱们现在,差远了。现在有的,过去全有;过去有的,现在没有,而且再也不会有了。”      这一大篇话完全没有标点,没换过一次气儿,又急又快却字字清楚,蹦豆儿一般。小葱没听完就笑得收不住,举手投降,“像像像,没有比你更像教历史的了。”   “死不休”也是一笑,把叉在腰上的手放下来,凑过去挽住了小葱的胳膊,用比方才低了八度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放学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孔雀公主   俞小葱向来是踩着点儿到校的。刚走到座位上,晨读的铃声就响了。她不自觉地向秦圆圆的方向看去。这位小姐今天一反平日的淡妆素裹,穿了一身的樱桃红,让俞小葱想到了绝情谷的新娘子。      田怡正趴在桌上争分夺秒地抄数学作业,小葱打了她手背一下,“不用着急,‘灭绝师太’病了。”田怡一脸喜色地抬起头来,“真的吗?听谁说的?”   这个消息是昨天重华无意中说起来的,当时她也是激动万分,脱口而出,“老天终于开眼了”!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话大大不妥,窘得不知说什么好。   重华却说,“当老师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必须受得了学生们丧心病狂的诅咒。要想当个负责任的老师,就尤其是。我们小时候也总盼老师生病的。”小葱这才松了口气,觉得重华这句话说得体贴万分,对他的好感瞬间又上了一层楼。      但这会儿她却不想透露消息来源,就说是关燕儿告诉她的。田怡追问,“什么病?”小葱说,“就是普通感冒,估计一两天就好。”“啊……”田怡失望之余又问,“那数学课自习?”“不是,听说是跟体育课换的!”田怡愤愤地说,“真是锱铢必较。”   小葱也有同感,因为檀中的惯例是,如果换成自习,这堂课就算过去了;可要是换成别的课,那就早晚有归还的时候。      体育课是上午第三节。到了高三,男女生的体育是分开来上的。今天的女生课还是接着上周练健美操。   俞小葱和秦圆圆是领操,但小葱今天请了生理假,站在南操场边上跟田怡聊天。有个说法是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久了,连例假都会变得一致。起码在她们俩身上,这个说法是成立的。      自从与重华潭空山一游,小葱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田怡说,可现在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着,田怡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说了句,“有人来示威了!”   她转过头,看见又有两个女孩子肩并肩向这边走来,那自然也是请了生理假的。一个叫苏婷婷,另一个的名字比俞小葱还怪——董糖。      小葱不愿跟董糖照面,偏过身子看天,嘴里说,“这两天闷得很,你看天上的云,可能要下雨了。”   田怡不满地说,“你们俩完全反过来了,我真不明白,你怕她干嘛,应该是她怕你才对啊。”小葱急得跺脚,“你小声点!啊来了来了,快说点什么……啊那个,那个田怡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咱们的俞才女都过糊涂了。今天是6月29号,农历5月十五!”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说。小葱仰天翻个白眼,没奈何只好转过身来微笑,心里把董糖的大眼睛当成照相机镜头。      “啊,都29号了,再有三天是党的生日,呵呵!”   “你们也请的生理假?”   “啊,是啊!”      南糖歪一歪头,回手捋一把长长的马尾辫,低头玩弄辫梢。小葱只盼她快走,挽着田怡的胳膊说,“昨天那道几何题,你再给我讲一遍吧,晚上睡了一觉忘光了。”   田怡白了小葱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南糖抢先开口了,带着三分腼腆:“你们谁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例假晚几天吗?”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连苏婷婷也没料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田怡说,“我好像听说过喝醋可以,不知道灵不灵。你问这个干嘛?”   “这个嘛”,南糖低下了头,“我这个准得很,下个月肯定还是这几天。”她话说到这里,苏婷婷已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但田怡和小葱还是一头雾水,小葱忍不住问她,“那又怎么样?”      “下个月,六月十五,不太方便呗!”她偏过头去垂下眼帘,却从眼角瞥了俞小葱一眼。   俞小葱顿时恍然。六月十五,孔雀节!   田怡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来,“恭喜你了,孔雀公主!”      孔雀节是潭州很重要的一个日子,可以说比起除夕亦毫不逊色。   潭州多孔雀,白孔雀,蓝孔雀,还有华美高贵的绿孔雀。   孔雀节的由来,有一个传说。元末明初——就是罗贯中写三国的那个时间——天下纷乱,兵匪横行。潭州那时,只是深山深处一个小小的村落,住着十来户人家。   一年六月十五,一名十七八岁的美丽女子仓皇逃入村口,自称姓孔,被元兵追逐,祈求庇护。老族长将女子藏在自己家中,随后便有一队凶暴的元兵到来,查问女子下落。老族长始终不肯交出女子,元兵首领离去前命人举火,要将全村人烧死。谁知就在火苗蔓延开来,势不可救的时候,一只绿孔雀从老族长的后院冉冉飞出,打开尾羽,将全村十一户人家罩住了。      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把青山熏得黑了,溪水烤得干了,但却没伤到一个人,一只鸡,没损坏村里一片瓦,一根栅栏。大火熄灭后,孔雀敛羽飞去。故老相传,潭州就是从那时起有了孔雀节。过节时要祭祀孔雀娘娘。选出村里最美丽端庄的一名少女,接受村民的朝拜。      一千多年过去了,孔雀节已由祭祀慢慢演变成了一场全城狂欢。但最初的形式还是保留了下来,只是孔雀娘娘被改成了孔雀公主,每年在潭州初二到大一的女学生中间选一个最美丽的来充当。届时孔雀公主头戴孔雀花冠,身着孔雀长裙,在插满鲜花悬挂彩灯的游船上沿檀溪绕城一周,接受万众欢呼。   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想想吧,没有比这更出风头的事了。   董糖,孔雀公主!      董糖和苏婷婷走得远了。田怡问小葱,“怎么样?什么感想?”   小葱咬咬嘴唇,“没什么感想。意料之中!”   “我是问你有没有羡慕嫉妒恨之类的。”   “有!”恶狠狠地,“我恨!”   “恨谁?自己?后悔了?”   “不,我恨世道不公!”   “行了,你还有怨世道不公的资格,该知足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好看!”田怡把最后一个字音吐得一唱三叹。“像我这不美的,连世道都怨不着,要怨只能怨老天!”   小葱被逗乐了。      世道不公,自古皆然。可见不公自有不公的道理。   最近这十来年,潭州选出来的孔雀公主凭良心说,除了前年的秦圆圆,就再没有一个能让人心服。   孔雀公主那一身行头,没个几万块人民币绝对下不来。再加上花船,彩灯,鲜花,加上张罗组织的人力,孔雀节跟古今中外所有的节日一样,就是烧钱的日子。要烧钱就得有人出钱,区别就在这里——除夕是各家烧自己的钱,孔雀节则是烧赞助商的钱!所以说有道理,人家出了钱的,为什么不能随自己的心意选公主?你若看着不忿,你也可以出钱啊!      所以,去年的孔雀公主是封氏集团的大小姐。   大前年是封氏大少爷的小女朋友。   大大前年是封夫人娘家的一个外甥女。   ……   秦家是本地望族,加上秦圆圆本人才貌两全,名动潭州,如果不入选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前年才让封氏空缺了一年。   封氏总裁封衔山有两个儿子,都还在读书。大儿子封时,今年读大四;二儿子封池,是檀中高中部三年级的学生,董糖的男朋友!      封池在跟董糖确定关系之前,曾苦恋一个女孩子五年。苦到什么程度?封池有一个好哥们吴舜尧一次在他家过夜,两人睡一床。半夜里吴舜尧听见封池说了一句梦话。梦话的内容他虽然答应封池不说出去,但他说那句话说完,封池哭了,他也哭了!   那个女孩子,就是俞小葱。   人都说董糖跟俞小葱长得很像。      封池对董糖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封池抽烟,而且是公认的整个檀中抽烟抽得最好看的男生。有不少女生就是看见他抽了一口烟,就毫不犹豫地喜欢上了他。可董糖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封池就把烟戒了。戒得干干净净,再也没碰过。   也难怪董糖要炫耀,这样一个要啥有啥的男朋友也真是值得炫耀,尤其是在错过的人面前。   认为俞小葱有眼无珠的人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田怡不这么看,田怡说他俩是有缘无分。她曾说过,封池没追到俞小葱的原因有二。第一,爱得过于投入;第二,追得过于轰动。   小葱嘴上虽斥她胡说,心里却暗自感叹田怡真是知己。如果封池当初不是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吓退了她,而是和风细雨文火煲汤,没准儿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接受他。因为封池真的很好。有样貌有家世有修养有深情。      封池后来因为被拒绝了好几次,也真的不再缠着她了,甚至见了她连招呼都不敢打。小葱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在楼梯拐角遇到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封池看了她一眼就匆匆低头走了。那一眼里面已经全然没有从前那种毫不掩饰的情意和□裸的追求,而是怯生生的,似乎为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并且还看了她一眼而感到十分惶恐。      那个眼神一度让小葱好几个晚上寝不安枕,觉得自己欠了他。可是,她自己明白,就算那时真的因为同情而产生了接受他的想法,她也绝不敢把想法付诸实践。因为他的败退跟进攻一样脍炙人口——一消沉就是四年。   这比割腕跳楼都更让人感喟。求死还可以说是冲动,可那么长时间的消沉就只能叫痴情了。   四年,痴情如宝玉,也已经给了宝钗一个儿子。他俩的事已经快从新闻升华成传说了,以她的魄力,无论如何也不敢推动情节再向前发展了。而如今,他已有了董糖。唉,孔雀公主!哼,孔雀公主!    ☆、送衣服   小葱将三根葱白一样的手指翘成雀冠的模样,忽然就从中指和无名指中间看见了重华。   他和另一个男老师正沿着操场东边的跑道向教学楼走,看样子是上厕所去了。今天停水,早八辈的原始厕所派上了用场。田怡小声惊叹,“天哪,他连上厕所都那么有型。”      小葱说,“呸,你看见他上厕所了?”   “我的意思是有他在的地方,连厕所都不像厕所了!”   “那像什么?”   “像白宫!”      小葱心想,你要是去过他家,肯定会说像龙宫!   “你说他家里,会不会很有钱?”   “嗯,比咱老百姓有钱是肯定的,不过嘛,也未必有到哪里去,他父母再牛,毕竟还是挣工资的嘛。”   “他父母是不是感情很好?”   “那谁知道?”   “你不是看百度到三千七百四十五页吗?”      “就是看到三万页,也不会说到他父母感情如何。他是名人,不是明星!再说明星私底下到底怎样,报上说的也都靠不住。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好奇呗!”小葱把小指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   “哎呀,下雨了!”田怡突然喊起来。一朵大大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操场罩住了。      檀中新修的漂亮教学楼里一片叫苦连天。尤其以女生叫得为欢,穿得太少!谁能想到今天有雨呢?天气预报倒是连着一周天天说要下雨的,总也不准所以早就没人在意了,不想今天雨真的来了,还这么大!      门窗早已关得严严实实。小葱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她例假时最怕着凉,一着凉准肚子疼。   上午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响了。伴着铃声进门的却不是英语老师,而是学校传达室的陈大爷。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第三排,将一个布袋子递给了秦圆圆。秦圆圆向陈大爷点点头,从袋子里取出一件驼色的风衣穿在身上。这一幕同学们早就看惯了,只要天气稍有变化,秦圆圆家里是一定会来人的。别的同学可就没那么娇贵了。   不过今天,陈大爷给秦圆圆送完衣服却没有立即走,而是低下头跟秦圆圆说了句什么。秦圆圆转过头去,朝着左边指了一指。陈大爷马上满面笑容地走过去,这时大家才看清,他手里原来还有两个袋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封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了声“谢谢”,从陈大爷手里接过了一个袋子。教室里响起了轻微的讶异声。不过等封池把袋子转递给坐在他前面的董糖时,那声 “啊”就从表示诧异的升调变成了表示了然的降调!董糖从袋子里取出的是一件夹克衫,男式的,正是封池常穿的那件。她把衣服抖开来,先回头冲封池甜蜜地一笑,然后才慢慢把衣服披在肩上。      陈大爷手里剩下了最后一个布袋子,黑色的,上面绘着一只草绿色的蝈蝈。全班人都在看着他。许是意识到自己成了焦点人物,他这次没有小声问人,而是笑呵呵地提高了声音说,“谁是俞小葱?”   方才还嗡嗡嗡的教室霎时间鸦雀无声。      俞小葱的左手还托着腮帮,右手按着小腹,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还来不及做出改变,田怡已经大声说,“大爷,在这里。”   小葱赶紧站起来——什么情况?   妈妈不会有时间给自己送衣服,弟弟不会细心到把他的外套送来,就算送来也该是自己过来……她的额头蓦地渗出一层冷汗。虽然寂静,但班里的气氛极其微妙,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告诉她,别人跟她想的一样,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件衣服也是封池的。   老天!      陈师傅已经走了。小葱咬着嘴唇几乎要发抖。她终于知道被人放在火上烤是什么滋味了。封池,封池怎么会?这不可能!他早就学会了不再让她尴尬。可是除了他,也实在想不出谁会给自己送衣服了啊。      心慌在打开袋子的一刹那就止住了,但紧接着又换了个情绪跳得更欢——袋子里,赫然是一件天鹅绒的斗篷!浅紫色,正是她从潭空山穿回来的那件。   重华,重华刚才在操场上一定看到她了。他知道她请了生理假!这,这,一个男老师关心女同学到这个份儿上,她,她,她产生点遐想也有情可原吧。可是等等,她的脸红了。他怎么敢?他这是明明白白地表示他知道她今天……      俞小葱的心里正前三后四七颠八倒,可别人不会给她慢慢梳理的时间。已经有人在尖叫,好酷的衣服……小葱小葱,给我看看……给我先给我……   教室乱成了蛤蟆坑。      田怡抢过斗篷,展开来细细打量,“这紫色真正。啊,多好的料子,摸起来特舒服。这一定是订做的……”她的声音突然放低了,“董糖看你呢,哈,她一定后悔刚才那么嚣张了!报应来得多么及时!”小葱的心又是突地一跳——现在只是她自己知道了斗篷的来历,别人可还不知道。那这来历,能说吗?好像也不能说啊!因为这个来历比那个更吓人哪!神啊,她这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啊?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喊田怡了。      “田怡,让我看看。”   “小葱,这衣服是……别人送的吧?”   一片明知故问的起哄声中,还是英语老师的及时驾到解救了俞小葱——“上课!”      这节课的内容是语法中很重要的“if”虚拟从句。可俞小葱一点也没听进去。毕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一大堆“if”,怎么看都是两个小人儿并肩而立。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大,一个小;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玲珑婀娜。要多般配有多般配。她把斗篷盖在身上,觉得小腹温暖如春。   她在作业本上写了四个字,把本子推到田怡面前。      “不是他。”   田怡迅速拿起笔来在下面写,“那是谁?”   “别问了,反正不是他。”   田怡在桌子底下掐小葱的手脖子,趁着老师回头板书的工夫小声说,“好啊,你有事瞒着我,快说,是谁?小桦他们班的?”   “真的不能说。”   田怡仔细地看看俞小葱的脸,那张脸三分含羞七分带喜。她叹口气,在纸上写:“这个跟以前的好像不太一样!说,这衣服到底咋回事?”   小葱把笔划拉得长长的,写了大大的五个字——打死也不说!       ☆、关燕儿   “这件衣服真好,哪里买的?”下课后,封池走过小葱桌旁,问了这么一句。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小葱的英语课本。   “哦,那个,是我妈——我妈给我买的。”   “好看,好看……”封池点头。他根本没注意到小葱答非所问,只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们上一次说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走后,小葱也跟着吐了口气。啊,谣言止于公开。她感谢封池,虽然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董糖,不想她误会难过;虽然这误会追根溯源也还是他惹出来的。   班里其他的人都听见了,各自惋惜没了好戏,各干各事。董糖面无表情,看了俞小葱一眼,跟在封池身后出了教室。      小葱抱着斗篷,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眼睛扫过田怡贴在桌子上的课程表,忽然一声哀嚎,“下节语文课?”   田怡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你到底是钓上了哪个帅同学,连他的课都能忘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太快了。我该怎么面对他……我……我……课程表应该文理搭配,现在这样很不科学吧?      檀中旁边有一家很有名的咖啡厅,叫广岛之恋。下午六点半。俞小葱跟着关燕儿来到了这里。   一大一小两个俏丫头在靠窗处这么一坐,立刻就成了大厅内的焦点。关燕儿斯斯文文地点了杯拿铁,直起身子,眼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对小葱说,“你看着点吧,别给我省钱。”      小葱有些奇怪。旁边一桌坐着四个男的,齐刷刷向这边行注目礼,眼睛里都长出钩儿来了。依着关燕儿的性子,要是她这会儿心情好,肯定会逗一句,“没见过美女喝咖啡啊?”要是心情不好,多半会招来侍者,抬高了嗓子命他另换个坐处。可是今天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她要了杯橘子水,忍不住问,“你今天有些不一样,到底找我什么事啊?”      关燕儿一只纤白的手掌按在小葱胳膊上,“我请你今天帮我一个忙。我想认识一个人,你来介绍。”      “什么人?”   “你的语文老师?”   俞小葱把手按在了嘴巴上,晏重华?      “你认识他干嘛?你不认识他吗?”   “也不能说不认识,但仅限于打个招呼点个头。”   “你认识他干嘛?”小葱把第一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关燕儿端起咖啡吹了吹,向小葱抛个媚眼,“你说呢?”   “你,你……”   “我要泡他!”      这句话声音很低,但字字有力。   爱慕重华的人数不胜数,但敢于这么彪悍地说出来的,关燕儿不是第一也算第二了。   想到这一点,俞小葱竟油然而生出一种对关燕儿的崇敬之情。她用看偶像的眼神看了看关燕儿,又问,“你为什么要我来介绍呢?我是学生,给你们两个老师做介绍,这多奇怪。”      “那我该找谁?历史组那帮丫头?那不是与狐谋皮?就是学生才好,没有嫌疑。我跟你说,待会儿你一定要把他叫过来坐,不管……”   “他待会儿会来?”   “嗯,他这几天每天放学后都会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   “要追人,还不下点工夫?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待会肯定来。”      “我看不见得。”   “为什么?”   “他今天请了假。我们班今天的语文课没上。”   “啊,你怎么不早说?”关燕儿气急败坏地大嚷起来,旁边的人都诧异地看她。她大喝一声,“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发飙啊?”那些人赶紧转过头去,不太明白一位端庄淑女怎么忽然变了模样。      俞小葱吃吃地笑,“我这不是刚想起来嘛。”   关燕儿站起来掐她的脖子,“你这个笑嘻嘻的小坏蛋,把我的橘子水吐出来……咱们期末考试再算账!”   俞小葱边躲边说,“已经喝了,你掐死我也吐不出来了。嘻嘻,我我要是考不好你也没什么好处……嘻嘻……”      喧嚷的咖啡厅这时忽然静了下来,似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俞小葱傻呵呵地扭过头,就看见她的明明刚请了事假的语文老师重华,正从门口进来。      右脚脚趾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关燕儿的高跟鞋!   “你敢骗我!”关燕儿低声说。   “我没骗你啊,他真的请假了,谁知道……啊……老天,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快把他叫过来啊!”   “不,我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你准备什么?我准备好了不就行了!快叫他过来坐!”   “改天行不行,改天我一定帮你,今天……”      “晏老师,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俞小葱话没说完,关燕儿已经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大声说。跟着俞小葱就觉得左脚也被重重地踩了一下。   重华听见有人叫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俞小葱被逼无奈,硬着头皮站起来说,“晏老师,呵呵……好巧。呵呵,晏老师你一个人啊?不如,……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吧?”她说话时一直盯着重华短袖衬衫的第三颗扣子,说什么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尽管没看,但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扬起了他干净好看的眉毛。两颗瞳仁黑黑的,左右微微晃动,好像笑意满得盛不住,一定要噼里啪啦清脆脆地洒在地上。      他过来了。带着一室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左转。一个跟着妈妈出来、方才一直哼哼唧唧闹别扭的小男孩居然也安静了下来,憨态可掬地盯着他瞧。俞小葱心想,你这厮是老少咸宜男女通吃啊!      “关老师,几天不见又漂亮了许多。上午大家没闹吧?”关燕儿先是被他第一句话夸红了脸,红晕未散又被第二句话搞昏了头。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句话是在问俞小葱。      侍者已经过来放好椅子,请重华坐下。俞小葱仍旧不抬头,小声说,“挺好的。上自习来着。”本来搭在小腹上的披风被她拼命往下拽,现在是盖在膝盖上。   “雨是不下了,可还是有点冷,是吧。”重华笑眯眯地说。见面谈天气,再普通不过了,可是俞小葱就觉得他话里有话。      “关老师,这里的桂枣羹不错,最适合这种天气喝了,要不尝尝?”   “好啊!”关燕儿头点得像仙鹤饮水,优雅至极。      重华招手叫过侍者,吩咐他上两碗桂枣羹,一杯冻顶乌龙。桂枣羹氤氲的热气和温暖的香气慢慢浮起,俞小葱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被包裹在里面像个受宠爱的小女孩。      关燕儿与一分钟之前判若两人,只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东西,不时用纸巾擦擦嘴。动作是先在嘴唇左边轻轻碰一下,然后头慢慢转过去,让嘴唇右侧碰到纸巾,再轻轻地点一下。跟古装电视剧里的千金小姐毫无二致。      这三个人半生不熟,其中的两个又各怀鬼胎。一时之间谁不说话。这种情况总是有些尴尬的。但俞小葱马上就气愤地发现:尴尬只是她和关燕儿。重华跟这个词儿是永远沾不上边儿的。他此时给人的感觉是不想说话,只想静静地呆上几分钟。而绝不是找不到话说。   什么叫气质?这就是!   从某个角度来说,咖啡厅是最考验气质的。面对面坐着,除了低头喝水,能做的只有说话,或沉默。说话时要比沉默时轻松得多。没有人能沉默得像重华这样,又自然又洒脱,又那么亲切,绝不孤傲!    ☆、宜宾   有一分钟了吧,静默。俞小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透不过气来了。   “关老师讲明史全校知名,不知我有没机会哪天也听堂课?”      谢天谢地他不光有气质。也有风度。有风度的男人在跟女士喝咖啡时总不会忘了主动说话,活跃气氛。   “明朝是有很多好玩的事好讲,不过说得轻了没收视率,说得过了又显轻佻。我一直纳闷,你怎么就能讲得让学生跟教务主任都满意。”      俞小葱的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他不光有气质,不光有风度,他还有内容!有太多懂得主动开口的男人只会说“今天的天气哈哈哈”。或者天可怜见,他们也听说过恭维女伴是男人的义务,但绝不能恭维得让人接受起来又心跳又不觉得肉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关燕儿已经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而晏重华目前为止只讲了两句话。      俞小葱当然还只是个没出校门的学生,而且还是高中校门。但大量的课外阅读,尤其是维多利亚时代那些讲究跟情敌决斗都不能失了风度的西方小说,已经让她早于同龄人很多年就知道了一等男人的样子。只不过,只不过在遇到重华以前,她一直以为那些只是小说,只是小说。      俞小葱像个机器娃娃一样把脑袋东扭一下,西扭一下,傻傻地听着两个老师说话。关燕儿已经把她忘了,重华好像也把她忘了。不过她是个学生,学生跟老师在一起正该如此。她不必觉得不自在。      “小葱,去洗手间吗?”关燕儿突然撇开了朱厚照。   俞小葱连忙点头。她可不想独自面对晏重华。      女洗手间有两个坑儿,都没人。可俞小葱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关燕儿正趴在洗手池子上奋笔疾书。   她好奇地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关燕儿打开自己硕大的手袋,把签字笔往里面一扔。拿起那张写了几行字的白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一个精致的信封。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管固体胶水,三下五除二地把信口封好。这一连串动作直看得俞小葱眼花缭乱。      “喏,替我给他。”关燕儿把信封往小葱手里一塞。   “这是什么?”   “一封求爱信?”   “……”   “我现在就要跟他表白!”   “……”   “可是我不敢当面给他。哈,我关燕儿居然也这么胆小了。哈我连拿着这封信重新坐到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了,我怕我会脸红……好了我走了,你替我把信给他。”关燕儿临去一抬手,干净利落地托起了俞小葱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跟我说不辱使命!”      走两步退一步,她终于挪回了座位上。   “关老师呢?”   “她有事,先走了。这个,这个给你!”   重华疑惑地看看信封,接了过去。      这是什么情况,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俞小葱在心里默默地呐喊。学生替老师传书递柬,情敌帮情敌向人表白。   重华看信的速度很快,几乎没用上五秒钟。   他仔细地把信重新折好,放在桌上。不说话。   如果说方才三个人的沉默是尴尬,此时两个人的沉默就是压迫。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她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唐僧一被妖怪抓去就要念无巢禅师教给他的多心经。      “我,我的任务完成了,那个,那个没事我先走了晏老师。”她把“再见”两个字说得像蚊子哼。   “你知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重华显然没有放她走的意思,而是还嫌眼前的状况不够混乱。      “知道。”   “是什么?”   他凭什么那么咄咄逼人?好像求爱的人是我!   俞小葱提高了嗓门:“求爱信!”      重华乐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求爱很好笑吗?求爱不庄严吗?求爱不神圣吗?求爱要被耻笑吗?求爱犯法吗?”   俞小葱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凭什么这么激动?声音太高,四面八方的眼光如同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天哪,他们不会以为是我在求爱吧,还求得这么凶恶。      重华不笑了。“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笑的不对。”他居然认错了。还,还那么,那么诚恳。至少听起来很诚恳。   俞小葱一下子斗志全无,像泄了气的皮球。      “那,我能不能拜托你带封回信?”   俞小葱满面惊异。   这又是什么状况?   状况就是我今天在西厢记里唱了回红娘。小姐早早走了,把我留下来对付张君瑞。这姓张的接下来要唱什么?“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      “不能!”小葱气往上撞。   重华一怔,看见她忍不住微微撅起的小嘴儿。   “那……带个回话儿行不行。”   “什么回话儿?”没能等她管住自己的嘴,话已落了地。   “回话儿就是……”他拖长了声音。俞小葱一颗心几乎就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关燕儿这个信差选得不好。”   什么意思?她瞪大了眼睛。   “意思就是,有这么个不称职的信差,绝对带不回好消息。”      俞小葱轻轻轻轻地透了口气。“死不休”我对不起你。   重华又乐了。不过这次没出声,低着头的俞小葱什么也不知道。      “走吧。”   “往哪里走?”   “送你回家。”   俞小葱赶忙摇手,“我自己回去,不用送。”   “用!”他说得不容置疑。      这是第二次坐他的车了。不等他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已经抢着坐在了后排座位上。学乖了。他暗笑。      “这个礼拜天,有什么安排?”   “没有安排。”   “那,我带你去看竹子?去宜宾?”      俞小葱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头等舱。   飞机离开跑道时,她悄悄抓住了重华的衣角。这一回,填补了几个人生空白?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与异性共游;第一次背着妈妈出远门……      他家另外那一处祖传的房产在宜宾,上回在潭空山,他说你喜欢竹子,有机会带你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了。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小葱是犹豫过的,不过既然到了没撑住,那前面的纠结不提也罢。      白云真白。蓝天真蓝。事事新奇,处处美好。可她看着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睡着了。俞小葱十岁开始读红楼梦。有几个细节始终弄不明白。其中之一是,宝玉在薛姨妈那里喝酒,喝醉了回怡红院。袭人明明醒着,为什么要装睡?现在她明白了。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天下之大,有哪个女孩儿没在喜欢的人面前装睡过呢?      飞机在夜幕中降落在宜宾机场。   俞小葱先是装睡,后来是真睡。被重华唤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庆幸自己没有流口水。      出了机场,南国的气息扑面而来。宜宾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无处不是洁净清新。马路两侧的南国乔木亦庄亦媚,在灯影里抖落着雨滴。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润润地沁人心脾。小葱用尽平生气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重华还在等行李,小葱一个人站在机场出口正心旷神怡,忽然“嘠”地一声,一团绿影擦着小葱的头飞过,落在了树杈上。一只翠绿翠绿的大鹦鹉!      小葱的眼睛一下子亮得跟探照灯似的。这东西,哪里来的?鹦鹉看着她,没有马上飞走的意思。小葱伸手在身上乱摸,飞机上发了一小袋榛子,衣兜里正好还剩一颗。她把榛子放在掌心,慢慢凑近鹦鹉的大嘴。鹦鹉一歪头,毫不客气地衔起来,“嘎嘣”一下就咬开了。      “小翠,又在外面乱吃东西。”   一个浑身冷色系的女郎向这边走来——上衫鸭蛋青,短裙天水碧,挎着一个跟鹦鹉一般颜色的手袋,脚踩一双藏蓝色的高跟鞋。整个人看去简直就是白居易“日出江花红胜火”的下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哪个好姑娘点了收藏?泪如雨下…… ☆、英美女   鹦鹉已经把榛子吃完了,扑棱扑棱翅膀,飞到女郎肩头。小葱一脸羡慕地问,“这是你的鹦鹉啊?”   那女郎看了小葱一眼,“是我的。你也来接人?”   “不是,是等人。”      女郎扬起脸四下看了看,打开手袋拿出一面银光闪闪的小镜子,左左右右照了一遍,又掏出一支唇彩。   “在等男朋友吧?”小葱心情好,忽然就有了跟人说话的兴致。      “还不是呢。”   “啊,那一定快是了!”   “为什么这么说?”女郎撅起嘴巴仔细地涂唇彩。   “因为你很漂亮。”小葱很有把握地说。   女郎笑出声来。      “姐姐,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吧。”   “你能不能,哦,去那边站站?”小葱随手指了个方向。   “干什么?我碍着你的事了么?”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和你的鹦鹉,都很美丽,很惹人注意。所以待会我等的人来了,他一定就看不见我了……”      “哈哈哈,小姑娘,你可真有意思。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诚恳的要求,和这么绝妙的夸奖。”   “嘿嘿。”   “好吧,那我就走远一点。”   “谢谢你!”小葱很高兴。在门口光滑反光的大理石柱子上照了照,唉,我多么希望我能长得快一点。      “等急了吧?”重华走过来。   “还行。”小葱迅速地向远处瞄了一眼,女郎很守信地站在远处另外一根柱子后面。   “那我们走吧。”两人并肩向出租车等候区走去。一辆米色的出租车开了过来。      “师兄!”车门已经打开,忽然有高跟鞋的声音急急响起,一个女子追了上来。小葱回头一看,傻眼了。正是方才那个艳光四射的女郎。      “对不起小妹妹,不是我食言,实在是太巧了。”女郎一手搭上了重华的肩,另一只手伸向俞小葱,帮她把一缕碎发拨向耳后。动作完全是青春正盛的姐姐对待还没长开的小妹妹。   “他就是你要接的人?”俞小葱连死的心都有了。      “素素,你怎么会在这里?”重华诧异地看着女郎,又看看小葱。“你们?”   “我们刚刚认识,是吧小妹妹?”   “……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次是丢人丢到姥爷家了。      “我,哦,我们……啊,这样,刚刚你没过来,我跟,哦,这个姐姐说了几句话……”   她的脸红得像个西红柿,绝对是没被抹过农药上过激素在清风细雨温暖阳光中自自然然成熟的那种。鲜艳欲滴。   重华看在眼里,分明有些莫名其妙。      “我来介绍,我妈妈的得意门生,英素素。”话音没落,英素素肩膀上的鹦鹉尖着嗓子说起话来,“都很美丽,都很美丽,惹人注意,都很美丽……”   老天。      英素素笑得都有些不顾忌形象了,俞小葱真恨不得一把抓过那该死的畜生把它刚刚吞下的那枚榛子挤出来。   重华又好奇又好笑,不过显然没听明白。他摸了摸鹦鹉的爪子,又把小葱揽过来继续介绍,“我的学生,小葱。”      英素素和俞小葱同时被他放在小葱腰间的那只手臂惊呆了。应该说英素素比小葱的震惊强烈百倍。   她与重华相识甚早,从没见过重华对哪个女孩子做出过比握手更亲密的动作。她被鹦鹉逗出的笑容本来甚是有些豪迈,现在逐渐变得矜持,最后完全消失了。      小葱的脸越发红了,不自然地躲闪。重华从谏如流,迅速放下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跟英素素说话,“你怎么在这里?”      英素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平静地说,“老师让我回来给她取本书。”   “什么书要劳动你这么远跑回来,叫人寄过去不就好了。”   英素素此时已完全恢复了常态。绽开一个略带娇嗔的笑容,“怎么可能,老师的书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重华点头。      “我是昨天到的,听刘叔叔说你要回来,就替他跑一趟来接你。不过……”她看了小葱一眼,“刘叔没说你还带着个小跟班啊。”   “我没告诉他。”重华随随便便地说。“好了,车在哪里,不早了,赶紧走吧。”      英素素把车开得很稳。小葱一个人坐在后座上,重华坐副驾驶。   车子冲开不断变深的夜幕,沿着一条盘山公路在密林中穿行。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小葱看见山腰上一栋白色城堡——是的,那只能是一栋城堡——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她睁大了眼睛拼命看,却看不出有多大。      车子越开越慢,左转右转了半天,最后驶入一个白色华丽的大门。那城堡居然就在面前!   “下来吧。”重华先跳下去,在下面叫她。   小葱跨出车门,可能是飞机坐得太久,又在车里窝了半天,腿有些软,差点栽倒。重华一把扶住了她。   身子还没站稳,一股异常强烈的男子气息就强硬地包围了她,他的力气使得大了些,幅度也大了些,小葱整个身体都在他怀里了。      等她终于平复了心跳,重华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她呆了呆,赶紧跟过去。      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笑容可掬地站在大宅门口。   “啊,刘叔,有多久没见到你了。”重华笑嘻嘻很随意的样子。   刘叔高兴得哈哈直笑,“总有三四年了,我以为你们总也不回来了呢。路上累了吧,还没吃饭吧,我叫人给你们准备了夜宵。这位是?”      重华回头,用再正常不过的眼神看了一眼俞小葱,“我的学生,听说我要回来这里,非跟着不可。小葱,叫刘叔。”   “刘叔好!”她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在激烈地反驳,我才没有非跟着不可,明明是你非要我来的。      “素素也没吃晚饭呢,说要等你们一起,快过来吧。”   刘叔在前,几个人走进了一间很大的客厅。      水晶吊灯下,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一瓶怒放的玫瑰摆在黄金分割点上。   两小锅熬得黏糊糊的米粥。这实在不像是米。一锅樱桃红,一锅祖母绿。但扑鼻的香气告诉小葱,这的确是粥,只是比普通的粥香了一百倍。   一个骨瓷大盘子里叠着六只精致的小烧饼。      菜很简单,一碟风鸡,一碟醉蟹,一碟凉拌枸杞头,唯一的热菜是一个素炒紫芽姜。   当然,这些,包括那两锅粥分别是红稻米粥和碧梗米粥,都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绝对不是山珍海味酒池肉林,但俞小葱就是吃出了奢侈的感觉。不,不是奢侈,简直是穷奢极欲!就算她很少下馆子,就算她没见过世面,她也知道一碟姜能炒出那样的味道简直够得上御厨的修为。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你们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两个烧饼,那盘紫芽姜几乎全进了她的肚子。俞小葱才意犹未尽地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嘴,恨恨地把筷子扔在了桌上。万恶的资本家,不吃白不吃!   重华也饿了,吃得不少。还点名要了瓶竹叶青。英素素却每样东西吃了一口就说困了吃不下,跟重华和小葱打过招呼,上楼去了。      刘叔过来问重华,“俞小姐睡哪儿?”   重华想也不想地说,“睡我的屋子好了。”   刘叔一愣,“那你呢?”   “我睡客房。”   刘叔于是走开去安排。临走的时候却很认真地看了小葱一眼。    ☆、竹沥   小葱浑然不觉,只顾着摆弄乌木镶银的筷子。   晏重华吃完了。带着小葱上楼。      在右手边第二间屋子门前,他停住了脚步。“你今晚睡这儿。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小葱扬扬手,“晚安。”推门进房。      房间不算大,由于没什么摆设,显得有些空旷。只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一个衣架,一张书桌,别的什么都没有。可能是不常住人的关系。   她在屋里转了转就往卫生间走,想着风尘仆仆的先洗个澡。打开灯才发现异样:这地方宽敞得能打羽毛球。她在家里那个转不开身的小屋子里憋屈惯了,竟呆呆地愣了半天才确信这的确是卫生间,不是客厅。咚咚咚。很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她忙走出去,打开房门。      一个跟她年龄相仿,挺秀气的小女孩站在门外。仰着脸冲她笑,“俞小姐,我叫小翠,您有什么吩咐都交代给我吧。”看小葱一脸茫然的样子,她解释:“少爷早交代过,这几天一定要让您舒舒服服开开心心地。要是服侍得您高兴了,涨我工钱呢。”      “可是,可是我没什么需要服侍的,你去休息吧。”   小翠疑惑地看着她不动。   “哦,那个,有事我会叫你的。”   小翠犹豫了一下,“那您叫我的时候,拉一拉您床头的那个铃。”   “好,我知道了。”      几乎是点头哈腰地把她送走,小葱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不习惯呼奴使婢。“红楼梦”里有这样一个细节。   探春被赵姨娘气得哭了,丫鬟伺候她洗脸。那阵势是这样的:一个丫头双膝跪地,高举沐盆;两个屈膝在侧,捧着巾帕脂粉;平儿替她挽袖卸镯,拿条大手巾掩在前襟。“探春方伸手向盆中盥沐”。   她从前读到这里时曾不止一次感叹过一个“方”字有千钧之力。暗暗纳罕这样的日子,居然没把主子奴才一起过疯了。      她站在光洁的地板上,踌躇了一会儿。这才一件一件除□上的衣衫。迟疑着拿起浴缸边上搭着的白色浴巾,摊开来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把它扔进浴缸还是铺在地上。说它是浴巾吧,大小薄厚跟地毯有得一拼;说它是地毯吧,那长得也太像毛巾了吧。她想去卧室拉铃叫小翠过来问问,可又有点不好意思。想来想去还是一横心,把它铺在了浴缸里。反正是新的,地毯也无所谓。      靠上去的一刻她才确定,这真是浴巾!之所以那么厚就是让人靠着舒服啊。几乎都有陷进去的感觉了,一点也不像是躺在硬邦邦的陶瓷上。这东西不知道是哪种珍稀材料织出来的,换成块大海绵也不见得有这效果啊。她感叹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拧开出水管,慢慢躺下去。      等她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水已经漫过脚跟了。   这是什么水啊?怎么绿莹莹的?   她慌慌张张站起身来,险些滑了个跟头。水还在哗哗地淌。   这哪里是什么洗澡水,这是一锅绿豆汤啊!      她蹲下去,掬了一捧水,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怎么有股……啊,对了,竹子,竹子的味道。她弛然坐下。这里是蜀南竹海啊。刚才在路上,虽然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但竹子的气息她是闻饱了的。就是这个味道,淡淡的,清香温雅。   可是,等等!就算这里的水有竹子的味道,但不该是竹子的颜色啊!   她满腹狐疑,就在这时,房门又响了。      “小葱!”是重华的声音。   “哎,那个,我在洗澡,哎这水怎么回事啊?”   “就是忘了告诉你这个,那不是水,是竹沥。对皮肤很好,你放心洗吧。洗完早点睡,累了一天了。”   竹沥?      她倒是听说过复方鲜竹沥液。那不是中药吗,怎能用来洗澡?想到这里她马上觉得这浴缸很可疑。怎么瞧都像个砂锅,自己则是一株巨大的何首乌!搞什么鬼?      提心吊胆地洗了个澡,沐浴露都没擦。可出浴的时候却觉得身上滑滑润润的,舒服极了。她走到床边,拿出带来的睡衣换上。床很软,但躺着一点都不累,这是她很奇怪的。她一直不能消受太软的床,总觉得那是跟弹力搏斗。可这张床完全不一样。他们家怎么什么东西都不一样?      俞小葱是在到了蜀南竹海的第二个早晨彻底把英素素这个对手忽视掉的。   一宵好眠。走出房门就看见小翠,然后就是英素素。小葱忽然想,这位姐姐出门总让鹦鹉开路是不是假装南海观音呢?      英素素今天竟穿了一身黑。紧身窄肩黑T恤,紧身黑色牛仔裤,就连腰带也是黑的,中间嵌着个银色的卡子。长长的黑发直拖到腰间。   黑衣本来就是最打扮人的,更别说英素素实在是个美女,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现在站在早晨清澈阳光中的她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句很俗的夸奖——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的确很俗,但舍此无从描述。   可是,小葱恰恰就是从这身衣服上看出了英素素的不自信。      好马配好鞍好车配风帆,那是说给芸芸大众听的。真正的美女,应该是敢于披着麻袋片上街的。如果要靠合适的衣服来衬,那就叫沦落了。所谓粗头乱服,不掩国色。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美女如果梳个堕马髻系条石榴裙肯定会更动人,但如果你也是个美女,你就一定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让人见一回就惊艳一回。这是策略,但也是资本。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本循序渐进的。      英素素今天的打扮,跟昨天在飞机场的秀丽清雅简直判若两人。这样的孤注一掷。小葱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英素素见到俞小葱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小葱见到她。小葱走出的那个房间,她知道是晏重华的。她倒还不至于认为这俩人昨天住在同一间房子里,但他的卧室从来没睡过外人,因为他有小小的洁癖!      “早啊!”晏重华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一双好看的手扶在二楼栏杆上,含笑向二人打招呼。他的背后是正在破晓的天。有那么一瞬,俞小葱忽然觉得,其实那些对他外貌的诸般描述和传说都不如这两个字来得准确——干净。   干净的五官,干净的眼神。你有没有见过雪后的井?你有没有见过雨后的天?俞小葱看得微微失了神。      一只细腻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妹妹,要我继续回避吗?”   英素素固执地不肯叫她的名字,一定要提醒她小青杏与大红枣的距离,以及小青杏昨天对大红枣的请求。但俞小葱不生气,她甚欢愉。   一夜之间,不自信的人就从自己换成了她。英素素忽然凑得很近,“啊呀,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怎么睡了一夜脸上就长出粉刺来了呢?”      小葱深吸一口气,“呵呵,我也不知道。”她已经沦落到一定程度了,这样的话也讲得出来。   “一颗,两颗,天哪有三颗呢。我知道一种很好用的乳液,一定推荐给你。你别担心。”小翠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凑热闹,站在英素素肩上叫:“天哪!”怪声怪气的把晏重华都逗乐了。   小葱暗暗咬牙,孙悟空是怎么说观世音的?   “一世无夫!”   哼。      可现在用不到孙悟空出场。晏重华笑完了正色道,“到底是小姑娘的皮肤娇嫩,过来让我看看。”   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成功地让英素素勃然作色,后半部分成功地让俞小葱大惊失色。   我不要你看!      可山不去就人,还不兴人来就山吗?。   晏重华两步过来,扳了她的肩头,对着光看了又看。完了下结论,“不碍的,很快就会下去。好了下楼吃饭,今天我们去山上转转。”   吃饭的时候小葱就在想,所谓食不甘味,应该不外两个原因。一是美得,二是气得。    ☆、记得当时   这世上有一种美是放在一起比单个儿看好看,比如油菜花;有一种美是单个儿比放一起好看,比如兰花。而竹子是第三种,单个儿看跟放在一起看都好看。   这不是潭空山上那小小的竹林,这是铺天盖地的翠色。      清寒直入人肌骨,一点尘埃住得无?      小葱看着看着,忽然扯了扯重华的衣角,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晏重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英素素在一旁忽然开口:“我给你们唱首歌听吧。”   晏重华和小葱一起说好啊,唱个什么呢。   英素素微笑:“本事!”      小葱疑惑:本事?有一首歌叫‘本事’?   晏重华很快地说:“我不喜欢这个歌。唱个别的吧。”   小葱觉得奇怪,一般情况下,有人主动说给大家唱个歌,那不管人家要唱什么,都不会被否决,晏重华为什么要这么说。      果然,英素素微微变了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说:“算了,那不唱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英素素摘下一朵攀在青竹竿上的小喇叭花,慢慢向一边走去。“扑棱棱”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方才一直停在英素素肩上的小翠飞出竹林去了。      一阵轻飘飘的音乐声乍然响起,几个小小的起伏之后俞小葱听出那是洞箫的声音。   是英素素在吹箫。从这个角度,穿过婆娑竹影,俞小葱看到一个婀娜曼妙的身形和一管亭亭玉立的箫——紫竹箫——润泽高贵的荸荠紫,箫身有流转的光芒。      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即使是坐在国家大剧院的贵宾席上见识过了堪称国内一流箫手的吹奏,小葱仍然觉得在竹海听到的那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感觉是很好很好的。当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吹箫,肯定是占了便宜的,但小葱认为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音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当一支高雅的音乐响起,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做点高雅的事情,不论是倾听的人,还是演奏的人。   一曲终了。小葱看见英素素向自己招手。   “吹得真好!”      “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小葱,我今天,是不是很失态?”英素素的嘴角先是上扬,然后一点点收紧,抿出了一个诚恳的弧度。      小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把箫收进箫袋,重新放进精致的坤包。   “如果我说我自从懂事起,就从来没这么失态过,你信吗?”      “你……”小葱迟疑,不知这个话茬要怎么接!   “嫉妒真是魔鬼。会让你说出最贬低身份的话,成为你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失态,小葱觉得英素素是有一点的,但也就是那么一点啊。英素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平静地开口:“你知道‘本事’这首歌吗?”      “不知道。”   “我相信它的歌词你一定听过。‘记得当时年纪小’。”   小葱一下子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英素素。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是才子卢前的一首小诗,就是张恨水说“文似东坡,人似东坡肉”的那个胖卢前。这首诗流传甚广,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曾被人谱了曲,歌名叫“本事”。      小葱忽然觉得好像竹林中的每竿竹子上头都爬满了喇叭花,姹紫嫣红地让人看着想哭。   “我其实不喜欢这首歌,我只是想在你面前唱;他其实不是不喜欢这首歌,他只是不喜欢我在你面前唱。”英素素把话说完了,毫无余韵,直说到家。      小葱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该说点什么。      “不过,在婚礼进行曲响起之前,嗯,甚至之后,高兴都有点太早。这只是第一个回合哦,小姑娘!”英素素忽然笑起来,还冲小葱眨了眨眼睛。   节奏转换太快,小葱猝不及防,“你,你这是……”      “我要跟你打持久战。”   小葱来不及反应,只顺着话茬问。      “多久?”   “打赢为止。”英素素回答得顺理成章。   “什么叫赢?”   “他反悔来爱我,或者我反悔不再爱他。”干脆利落的回答。   俞小葱的脑海里跳出一堆警句:攻城易守城难、我在明敌在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咦,不对……打住!      话说,她俩这儿你来我往的,说的好像姓晏的已经是她俞小葱的囊中之物。可“物”同意了吗?也不过就是有了点点苗头给了点点想头,最后到底咋回事可还不一定呢!   她扭头扫一眼,姓晏的远远地坐在干净的山坡上,还是方才那副倚竹听箫的架势。看起来对这暂时的独处挺享受,并不在意这边厢两个女孩子在鼓捣什么。      “呃,他……”小葱略有迟疑,然后果断地决定把坦率进行到底。她扬起脸问英素素,“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如果他有,那咱们不就是朋友了,嘻嘻!”      这一点都不好笑,可是小葱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点笑意。她很想说,就算他没有,咱俩也能是朋友。但这种话这会儿说实在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味道,所以还是咽了吧。      “那,他有没有过女朋友!”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俞小葱不可遏制地兴致勃□来。   她从来没有机会和勇气跟任何人这么讨论晏重华,跟田怡虽然常常八卦,但总是在隐瞒了心意的前提下,怎么说都不够畅快。现在终于能坐在青天白日下光明正大地跟谁说一说,那感觉真是,就像从步步玄机小心翼翼的办公室文化“嗖”地一下子穿到了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怎一个“爽”字了得啊。   况且,英素素知道的,那肯定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还都是活生生的一手资料。      “你说这群雄逐鹿,你已经都冲在我前面了,还打算从我这儿要情报,这不好吧。”英素素失笑。   “我真不是要情报,虽然这的确属于高级情报了,可我真的就是,有点好奇!”小葱眼巴巴地看着英素素的眼睛。   我好奇他的一切,只是这个问题恰好首当其冲。而且这可以理解,很好理解啊。      “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听他妈妈讲,他说过他喜欢婴宁,就是《聊斋》里那个。也不知道是随口一说还是认了真的。”   “啊?”小葱始料未及,想了想又问,“什么情况下说的呢?”   “很正常的情况。他这里过尽千帆皆不是,他妈妈,怎么说,也不是着急,大概也是好奇。就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喜欢婴宁。      俞小葱声色俱厉地提醒自己,你是来好奇的,不是给自己弄个榜样好努力靠拢的。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仰天流泪的姿势。   这个标准已经不是高或低能定义的了,这就是天外飞仙型啊。   聊斋里有多少美女啊,个个青春年少有才有貌,扯块云彩就能做棉被。可是能让蒲老先生在名字前无比怜爱地加个“我”字的也就婴宁这么一个。      关于婴宁,尽管批评家已经把她从头到脚360度无遗漏赞美了个遍,但在俞小葱看来,婴宁的过人之处,其实就一点:会装傻。      试问,当一位美女被人目不转睛地追着看,她会给个啥反应?   初见王子服,婴宁笑容可掬地说了句,“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然后把手里的梅花扔在地上,跟丫鬟有说有笑地走了。   小葱每次看到这里都想大声疾呼:这绝不是什么娇憨烂漫,这奏是□裸地挑逗啊挑逗。   不然她干嘛把花扔地上?   可是挑逗,但是挑逗,就算挑逗,还有谁能做得这么顺其自然,自自然然,自然而然?做得我明明挑了逗了你还以为我很傻很天真?      再见王子服。更可怕了。人家把珍藏的花给她看。她说,“都枯了,还留着作甚?你要真那么喜欢,待会儿我让人送你一捆!”这已经不是明知故问了,这简直就是欺负人嘛。   王子服解释,“我不是爱花,我是爱拈花的人啊。”更进一步说明:我不是因为你是我表妹才爱你,那是男女之爱哦。   婴宁马上问,“有什么区别吗?”   王子服孜孜不倦地教导,“有啊,就是晚上睡一张床的区别啊!”      婴宁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惯和生人睡!”   话说,这故事要是发生在今天就好了,就可以用一个现成的句式来描绘这位小哥的心情了。   你说我是吐血呢还是吐血呢还是吐血呢?      你看,最后他都被调戏得吐血了,还得深刻地自我批评,因为勾引纯情少女,因为企图把苹果卖给夏娃。   综上,俞小葱斩钉截铁地下结论。   第一,这样的女子我修炼一千年也赶不上!   第二,读者都被蒲松龄骗了,蒲松龄是被自己骗了。果然,最懂女人的还是女人啊。       ☆、打赌   午饭时英素素跟重华和小葱告别,下午的飞机,她要回香港了。小葱在假意挽留和真心欢送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缄默。也对啊,她本来就是重华的跟班,没必要非得说点什么。      机场分别。英素素说完再见,忽然转头问了重华一句,“师兄,你那个貌似挺重要的课题做完了吗?”重华说还没。英素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有句话提醒你,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音量不低,有意让俞小葱听见。   重华一怔,但笑不语。小葱假装没听见,一边赶紧分心去想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好让脸红得不那么厉害。      回程的路上,小葱坐在副驾驶给英素素发短信,“请允许我再好奇一次:等他反悔来爱你的时候,你会说点啥?”   回复来得很快。   我会说,是真名士自风流。      小葱鼓起了腮帮子抽冷气。重华问,“干什么呢,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小葱不做声,狠狠地按下删除键。   车子弯过一段积水的公路,车轮激水的声音在车里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安稳。重华左右晃了晃头,忽然一笑说,“有没有点‘客去主人安’的感觉?”      “你这是暗示我,我走了你会更安?”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我的客人。”   “难道我是主人?”小葱用了一百分的玩笑口吻。   “那倒也……”他把声音拖得很长。小葱十分笃定地等着那个“不是”,可没想到重华在“不是”前加了个副词——   “还不是!”   那倒也还不是!      小葱做贼心虚地沉默了半天,小脸还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这是求婚的一般将来时态吗?      “速度很快嘛!”重华忽然开口说话。   小葱几乎跳起。半天才发现“小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方向盘上。      “啊,我说忘了点什么嘛,英姐姐忘了托运她的鹦鹉。”   “谁告诉你这是她的鹦鹉?”   “难道是你的?”   “是啊。”   “可是它跟人家可比跟你好得多。”   “很正常。它这是心向旧主。”   “原来是英姐姐把鹦鹉送给你了。”   重华把鹦鹉挥到一边,“是打赌输给我的。”      “哦?”小葱来了兴趣。“你们打什么赌?”   “我吹牛,说世上没我不吃的东西。素素把我带到一个小饭馆里,点了三菜一汤。”      人总是觉得自己爱吃的别人也应该爱吃,自己不吃的别人也应该不爱吃,尤其是小葱这样自认为口味很大众化的人。她在心里猜测,嗯,一定要有鱼腥草,要有鸭血,还要有……大肥肉!一点瘦肉边都不带的那种……   呃,她用想的都把自己为难了。      “她点了一个凉拌苦瓜……”重华说。   “啊?这个很平常啊,你不吃苦瓜?”   “一个清炒苦瓜。”   小葱一愣。   “一个干烧苦瓜。”   小葱的舌根处已经开始汩汩地冒苦水儿。她无比痛心地检讨自己的思路真是太太太狭窄了。      “那个汤……”   “是的,是苦瓜汤。还叫了份主食是摊苦瓜饼。”   “然,然后呢?”      小葱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走了好几遭了。   “然后我咬咬牙,全吃了。”   小葱呻吟了一声,问,“你车上有甜食吗?”      重华轻笑了一声,“没有……”这时车子顺畅地转了个弯,重华眼睛一亮,“不对,有!”      翠竹掩映的公路两旁一望无际地伸展着两条金灿灿的飘带,那是一筐一筐又一筐,胖墩墩圆滚滚的——小葱瞪大了眼睛辨认——没错,是橙子。      对于伴着大棚这种神奇的农业技术和催熟剂这种更为神奇的工业发明长大的新新少年来说,时令水果已经是内涵和外延都极为模糊的一个概念。但作为一个相信科学热爱生命的医学工作者——的子女——小葱和弟弟很少有机会能在家里吃到反季节蔬菜和水果。      所以小葱一眼看去就觉得诧异:盛夏暑天,怎么会有橙子呢?还是这么大规模的丰收架势?   重华把车停在路边,下去问一个戴着草帽的果农买橙子。老大爷一边帮他挑大个儿的一边操着纯正的四川方言夸奖他的橙子“抿甜抿甜抿抿甜”。   重华买了七个大橙子,拿上车丢到小葱身上。小葱选了个身材最标准的下手,一边问,“这大夏天的,怎么冒出来这么多橙子?”      重华重新发动车子:“这是宜宾的特产,夏橙。没听说过?”   小葱诧异:“这也行?那它秋天还结果吗?”   重华摇头,“不结。它不是一年两熟,是另一个品种。”   “宜宾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那,这里有没有冬天熟的西瓜?”小葱最爱吃西瓜。   重华失笑。“有,就叫冬瓜。”   小葱眨巴眨巴眼睛,也笑了,一口漂亮的小白牙露出八颗。重华正好扭过头来看她,竟呆了一瞬。      橙子很甜。她边吃边赞。想起老大爷说的“抿抿甜”,忽然向重华道,“我也跟你打个赌好不?”   重华一愣,“好啊,赌什么?”   “就赌天下有你不敢吃的东西!”她把最后一瓣橙子塞进嘴里,拿了纸巾揩手。      “哦?”   “我们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在这里说几个菜,不用你真吃,只要你敢说吃,就算我输。”小葱信心满满。      重华说那不行,你若说几个根本不能吃的东西,我不亏了!   “不会。我说的菜绝对普通,是个饭馆都能做。”   重华疑惑地瞧她。这小东西古灵精怪,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我们赌什么?还赌小翠?”   “呃……”她光想着这回必胜无疑,可还没来得及想赌注。大眼睛左右转转,快乐地开口,“我八百米还没考,那是肯定过不了的!”   重华笑出了声:“我跟你们体育老师不熟。”      “怕了?”   “你不用激我。好吧,你要是赢了,我就帮你搞定。”   小葱迅速伸手比了个“耶”。      “那要是我赢了,嗯,我这个月的教学总结还没交。”   小葱大惊,“你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我给你写?”   “能!”他斩钉截铁。   “况且这东西吧,就是个形式,也没人认真看。你就随便说点什么,凑个1500字就行了。”他软语相求。   “那好吧。”小葱心说反正我不会输。      “那你听着,我要上菜了。对了,我这几道菜有健脑的功效,下回上课你可以推荐给同学们。”   重华想也没想就顺口说,“行啊。”   小葱笑得无辜,“如果你只敢吃,却不敢推荐,也算你输。”   重华此时终于隐隐有了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却也不好跟她争这点小事,而且他一时也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吃却不能向人推荐的。于是点点头说,“没问题。”    ☆、求爱   “那你听好了。我请你吃五道菜——百合醉红枣,蛋黄焗南瓜,木瓜炖雪蛤,蓝莓山药,糖醋小排。”      在小葱才说到第二个的时候重华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丫头跟他赌的不是胃,是脸!   这是五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女士菜。小丫头,真亏你想得出来。他摇头苦笑。      小葱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此刻长舒了一口气。   对付这样的人,你就得出奇制胜啊。晏重华是什么人?绅士!内外兼修不折不扣的绅士!哪怕有朝一日被押赴断头台,行刑前踩着了刽子手的脚都不会忘记说声对不起!他不会被苦瓜吓退,但他绝不会愿意丢了风度脸面。   这五盘菜,又甜又腻又柔又嗲,她赌的就是重华就算能硬着头皮吃下去,也不敢厚着脸皮说出来。她心里得意至极。太有才了,兰心那个惠质,冰雪那个聪明么这是。      “还有吗?”温润镇定的嗓音里压着笑意。   “啊?”小葱傻乎乎地看他。   “我是说菜上完了吗?”   “那个……你……完了!”俞小葱的脑袋里警铃大作——不会吧?他不可能!   “那你就输了,回头我告诉你总结的格式。”   小葱大急,“你骗人,你你你你耍赖,那个,不是,我是说你不能耍赖,你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      晏重华打断她的语无伦次,“没问题,这几道菜的确很好。我肯定会在班里推广的。”   小葱目瞪口呆。   她忽闪着大眼睛万分怀疑地看着她的司机。晏重华无奈,只好说那我们等回去了再确定输赢。      小葱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看一眼就吓住了——关燕儿!   那天她组织了最最委婉的语言告诉“死不休”晏重华对她没兴趣,“死不休”当时愣了一下,然后颇豪迈地摆了摆手说,“意料之中”。看起来完全没有被伤害到的意思。然后,然后就是周末,她跟着晏重华到了宜宾,没有再见过她。      她偷偷看了一眼他,小心地按下通话键。      “你干嘛呢?”柔软的受了委屈的声音。   小葱吓一跳,这,这是“死不休”?      “没干嘛,闲着。”小葱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了音质。   “我,有点难受!”最后一个字几乎哽咽。   “怎么了,是因为……”   “呜……”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嚎啕。小葱赶紧捂住话筒,拼了命地往下按音量。      “我是不是很丢人,我,我从来没这样过……我,可我真的不好受呜呜呜……我以前干嘛说人家是液体,这回遭到报应了。呜呜呜……原来被拒绝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晏重华心无旁骛地开车,小葱紧张地一眼接一眼地瞄他,一心二用的结果是她既没看出来他到底听见没也完全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慰那一头。      “我决定了!”一顿哀怨凄绝杂乱无章的倾诉之后“死不休”忽然斗志昂扬,“我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小葱一个激灵,“你不是想砸了语文组备课室吧?”这话说太快拽不回来,她赶紧拼命扭头去看窗外,只祈祷晏重华的联想能力不要太丰富。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嘴快。“死不休”的办事风格那是有目共睹的。   去年她们班里一名女生在食堂打了份馊掉的米饭,回去发现不对,去食堂说理,也不知怎么说的反正后来两边儿就吵起来了,最后小姑娘没吵过人家哭着回去了。“死不休”知道后拍案而起,“丫一卖馊饭的还有理了?”   当即点齐全班人马杀向食堂,二话不说动手就砸,那场面比《红楼梦》里司棋砸柳家的壮观一万倍。后来还是校长出面才把事情压下去。据说事后老校长拍着“死不休”的肩说小关啊,你爸当年怎么就没送你去读军校,就你这根骨个性不当个女将军真是白瞎了。      小葱一句话出口“死不休”倒乐了,擤擤鼻子特娇嗔地说,“去你的!”小葱放下一口气,“那你要干嘛?”   “我也没想好,但这事儿肯定没完,我,我跟他死磕。”   小葱擦擦汗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两个全要跟他死磕,而且豪言壮语全发我这儿了,人当事人啥都不知道。      “好了不说了,虽然你也没说啥,但我现在好点了。周一吧,周一见了面咱再好好研究。”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收线。   还好好研究!研究啥?研究该啥时候磕怎么磕?小葱愁肠百结地放下电话。晏重华一脚刹车踩下去,她才惊觉已经回来了。      下了车,她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小岩正在外面晾手巾,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回来了俞小姐。”   “呃,啊,回来了。”她紧走两步拉住晏重华的衣服小声说,“你能不能别让她们这么叫我。我不习惯。”   晏重华步子不停,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你会习惯的。”   小葱气结。想了想说,“我才不要养成那么变态的习惯!”      晏重华没接话,进了门大步流星地上楼,看也没看小葱一眼。小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位公子向来温雅和气礼数周到——好吧,虽然那基本都是冲着别人的——可就算他对自己,呃,不见外了些,也从没这么冷落过啊。她嘀嘀咕咕不肯跟着上楼,四下看看,目光慢慢被落地窗外的景致吸引了过去。      这是整个宅子的背面,竹影苔痕,给人荫凉凉的感觉。可西面一角却极突兀地半埋着一口大缸,周围秸秆柴草堆了一圈,半是火苗半是余烬。这是干什么呢?   正诧异间刘叔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叫,“俞小姐!”小葱身子一颤。话说,这个称呼总能给她以穿越的错觉。   “刘叔好!”她乖巧地打招呼。“哎,好好!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哦这是烧竹沥呢,以前没见过?”      竹沥?就是这两天她用来洗手洗脸洗澡的东西?她好奇心起,拉了刘叔刨根问底:“竹沥是烧出来的?”   “是啊!还得一点一点烧,这可是急不得。哎呀,说起来自从夫人去了香港,咱们这儿很久都闻不到这个味道了。”   刘叔是那种很有说书天分的老人,尤其那个“哎呀”被他说得一唱三叹,好像他感叹的是一段足可称得上久远的历史,而不是连尘封都还不及的些许往事。      小葱一怔,说,“我还以为你们都用这个呢!”   刘叔失笑,“怎么可能呐。这东西得用小火慢慢地一直不断地烧上三天才烧得出。那么一大抱竹子,烧完了也没多少。竹沥这东西啊,不费钱,费工。你看咱这地方漫山遍野全是竹子,可也就到了这儿,你才能用竹沥洗澡。”刘叔说完,极慈祥地看了小葱一眼。   小葱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这时刚好一个佣人过来把刘叔叫走了,她轻轻舒口气,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转身上楼去。      客房的门开着。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唤,“晏老师!”   “进来。”干干净净的声音。   她小心地走进去。晏重华站在窗前看她。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局促。      “拿来吧!”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开口。   “什么?”她一头雾水。   “你没有什么求爱信之类的要帮人带给我吗?”俞小葱在惊讶于这句话的内容之前先被语气惊到了。      这不是他的语气!这表面漫不经心内里张扬跋扈几乎有些痞痞的语气不可能是属于他的!他昨晚一定吃错了药!   此时倚在窗台上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流氓——是的没错——流氓气质,那双黑眼睛里流转的是坏坏的光。      俞小葱心底蓦地跳出一句话,“自古江山如美人,她总是爱上荡子!”      哦,好吧,说这句话的人,他也是个荡子。   哦,好吧,我不是江山也不是很美,但我也爱。      爱了又怎么样呢?那就求啊!   几何老师早在初中时就教导过我们这条定理:两点之间,线段最短。除此之外的一切曲线弧线折线都只会让简单的事情变复杂。      “晏老师,你喜欢我。”俞小葱把这句话讲得十分镇定。   求爱不是男生的专利,女生也可以求。      求爱,可以是感叹句,可以是疑问句,也可以是陈述句。      用感叹句是这样求——晏老师,我喜欢你!这么勇敢的女生,十个里面会有一个。   用疑问句是这样求——晏老师,你喜欢我吗?这等级别的女生,一百个里面才有一个。因为同十分之一相比,她要更自信。      小葱用的是陈述句——晏老师,你喜欢我。这是千分之一的比例。      注意,我喜欢你是感叹。但你喜欢我却是陈述。很好理解啊,我喜欢你耶,少女情怀啊,如诗如歌啊,多么感叹,所以后面跟的是叹号。而你喜欢我,嗯,不过是一项事实罢了,不需要太强烈的色彩。所以后面是句号。      这句话,如果说得合适叫恃宠而骄,如果说得不合适,那就是自取其辱。“死不休”应该会认同这句话,但她的性格向来是见了棺材都不落泪,遇到南墙则撞到死。      合适不合适呢?她镇定,或者说故作镇定地等待判决。   三秒,五秒,十秒。半分钟。   一分钟。三分钟……   奔腾的血液都快等凉了,等来一句万分之一比例的回话:      “俞小葱,你为什么喜欢我?”      可能是等待的时候太紧张大脑短路了,她想也没想张嘴就答了句,“因为你帅啊!”   晏重华笑抽了,俞小葱吓傻了。      脸上火烧火燎,她拔腿就要往外跑,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就这么点胆子啊?”   “你就这么点风度啊?”   她气急败坏,破罐子破摔。      晏重华一愣,慢慢放开了她的手。她诧异抬头,耳中却低低传来一句,“对不起。”   他慢慢微笑,温柔的怜惜的,目光清澈神态庄重,“对不起。应该是我先说的。那我现在说好吗?”声音愈加低沉沙哑,呼吸热热地拂过少女敏感的耳垂,“我喜欢你!”    ☆、初吻   小葱很久之后都想不明白那一刻她的眼泪是怎么下来的,但它就是下来了,还万涓成水越来越多越来越猛,最后终于在汇流成河之前她被晏重华拥进了怀里。低低的好听的男声在哄她:      “好了别哭了,嗯?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等那么久。”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不哭了。你知道,我怕吓着你。我其实直到刚才才真正确定……”他忽然轻笑,“确定我不会吓着你,只会急坏了你。”      小葱刚被他哄得有了点笑模样,又被这句话戳中了心口,立刻支着他的胸膛想要脱身,却被他圈得紧紧的一点都动不了。她扁扁嘴,心里又酸又甜还夹着一丝丝委屈。别扭了一会儿,她低声问,“那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晏重华马上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也想不通啊!”小葱没绷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他松开她,退后一步,目光直直地探进她的眼底。      她微窘,找不出话来说只好把问题再重复一遍,“说啊,为什么喜欢我。你连公主都不喜欢怎么会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公主?你就是我的公主。”   小葱红晕上脸,这恭维也太俗气了吧。      他上前一步,再次拥住她,静静地不说话,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融汇。   起初的小委屈慢慢消失,小葱终于意识到了周遭强烈的男子气息。意识到自己此时依偎的胸膛是怎样的宽厚结实,背上腰间环绕的手臂是多么的坚硬有力。   那是与女性完全不同的,截然相反的存在。她窄的地方他宽,他硬的地方她软。多么奇妙。她在微微地发着抖,而他的身体安稳如山。      腰上的力道一分分加重,她开始轻微地挣扎。   “怎么了,嗯?”   他的语气词花样繁多:嗯,哦,嗳,咯……出口时无比地温柔魅惑,总能让人不自觉地沉迷。可是现在,眼下,此刻,那声性感的鼻音只让俞小葱莫名地慌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放开我呀!”      不说话还好,话一出口小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自己听了都觉得浑身的骨头要酥掉了。活生生的欲拒还迎啊这是。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了重华一把,不料却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踉踉跄跄连退了三四步,她就势一个转身一溜烟儿逃得无影无踪。      冲进房间关门落锁,她才发觉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得一点不剩了,心脏跳得像要破胸而出。连爬到床上的劲儿都被提前透支掉了,她索性把自己伸成个“大”字趴到了地板上。一个疑问渐渐在脑海中成型:最后那一下,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就挣开了呢?难道……难道他,真的酥掉了?      这一天的晚饭是盐焗鸡。   也就是盐焗鸡了,除此之外应该再也没有什么食物能把俞小葱同学从她打算终老其中的房间里叫出来了。      很多年前有个曾被改变成电视剧而且改编后收视率很高的小说叫《新乱世佳人》。情节和文笔也就那样吧,但里面有一章讲一个男人给怀孕的妻子在逃难的路上神奇地搞到了一只盐焗鸡。那一大段关于吃鸡的描写让小葱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      把一只去毛的肥鸡扔进煮盐的锅里,听见鸡身上的油脂吱吱地欢叫,冒出一个又一个小油泡泡,然后闻到奇异的香味,朝上的一面慢慢变得焦黄……咬一口,咸味已入鸡体,鸡味却未失分毫……不过,这都不是最馋人的,最馋人的是最后那句:“焗了这一只鸡,那一大锅的盐就变了味,再也不能用了。”      真不能怪俞小葱同学看价签评好坏,人都有这个心理,总觉得什么东西要是特作孽特烧钱才能搞到,那肯定错不了。   嗯,还真是错不了。小葱吃得头也不抬,心里脸上那点儿害臊的小意思转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晏重华坐在她对面忍俊不禁,这孩子难道当真不知道形象二字怎生写法?      “好吃吗?”   “太好吃了……呃,你也吃点儿?”小葱讪讪地指着剩下的十分之一。不是我太能吃,这鸡真的挺小的。      晏重华抱着杯子喝茶,轻声说我看着你吃。英挺利落的脸部轮廓被水蒸气一蒸,柔和得有些失真。小葱嘴里含着鸡骨头傻乎乎地想真的他怎么能长成这样呢?      通常一个男人若是同时占了英俊和文气这两个长处,那么多半也会派生出一个短处就是弱,让你怀疑看恐怖电影或路遇劫匪时还不等你尖叫他已经一声惊呼扎到你的怀里。可晏重华显然不是这种。他是斯文中见威武,优雅中见阳刚的男人。   而就是这个男人一小时之前跟她说我喜欢你。言犹在耳,小葱吐出骨头有些绝望地想要不帅哥你别喜欢我了,我怕哪天失恋了受不了啊。      活了25年,但晏重华觉得以前他见过的表情加起来也没有刚才一分钟内见到的丰富。这孩子一个人就能演一出《哈姆雷特》。      “你想什么呢?”   小葱闷闷地,“想你脑子坏掉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刚说了喜欢我。”   晏重华面色一沉,“小姑娘,我郑重警告你,作为我的女朋友,你方才的话非常的不衬身份。”      小葱被“女朋友”一词惊住了,想也不想回了句,“谁是你女朋友?”   谁知他马上摆出回嗔作喜的架势,“对嘛,这才是女朋友的思维方式。”   “你……”   小葱心想对啊,他说的没错。这不就是最经典的情侣对话之一吗!类似的还有:   老婆你今天真漂亮!   谁是你老婆?   似嗔实喜。嘴上义正词严,脸上娇羞无限!      是这样啊,试问如果一个你很讨厌的人管你叫老婆,你会回一句谁是你老婆吗?肯定不会,你应该直接就拿嘴巴抽他了。可是,可问题在于,这段经典对话的收尾应该是,“你就是我老婆,你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一百遍!”这才像话呀!      可你……你……小葱你了半天啥也没你出来,最后把筷子一拍,吃饭!   最后喝点汤溜溜缝,把碗一推,她看都不看对面一眼,起身上楼。   晏重华看着她仪态万方地一步步把动能转化成重力势能,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几分。      一觉醒来面对的就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晏重华问小葱,“要不要去旅游区看看?”   “旅游区?”   “对啊,不远,半小时车程。”   小葱赶紧说不用了,我对看人没兴趣。   晏重华说我还以为你特想去写着蜀南竹海的那个大牌子下照张相呢。   小葱仰面笑得特贤惠,“这么不衬身份的事我可不做。”   晏重华闷笑。   于是乎这一天天气晴好,两人在竹林里坐观云起。      昨天是三人成行,今天是两人成列。小葱觉得怎么就那么不真实呢?晏重华正襟危坐了半分钟,然后捉住了小葱的手指。   小葱左右顾盼。      “别看了,没人。”   小葱迅速把手抽了回去:“没人就别牵了。”   晏重华愕然,“你这是什么逻辑?”   “没人看,牵了也白牵啊。”   “你的意思是要我昭告天下?”   “不用,昭告全班就行。”   晏重华弯了弯嘴角,“把你手机给我。”   小葱莫名其妙地摸出了自己的直板诺基亚。   他接过来就开始飞快地按键盘。   小葱奇怪地问,“你干嘛?”   “我觉得吧,不用昭告全班,只要告诉你同桌一个人就行了,明天保准全校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了。”      俞小葱魂飞魄散地抢回手机,哆哆嗦嗦地查看已发送。谢天谢地还没发。   “你干什么呀?”她生气地问。   “小姑娘,虽然有人告诉过我,女孩子有出尔反尔的权利,可您这也太快了吧。”他一脸的委屈无辜。   “你……”小葱心想这才20个小时不到,我已经第二次被你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用泼辣掩饰害羞呢?”这句话被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立刻就让小葱的脸上盛开了一支桃花。      “我哪有……”她一扭头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颜。眼观眼鼻观鼻!她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起跳,可下一秒钟就被人霸道地拽到了怀里。      女孩子都知道,就算是再再再心仪的人用强,我们都会反抗,那是本能。正是这本能的反抗让女孩儿们更美丽更诱人让男孩儿们更激情更怜惜让青春无比的美好!   但凡事都有例外。      此刻的俞小葱,就看见激情了,没看见怜惜。   她觉得她都快不能呼吸了。讲评书的提到书生总是爱说“手无缚鸡之力”,小葱现在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的不负责任。      但就算当场被勒断了腰她也不想再说一遍“放开我”了。那说什么呢?你弄疼我了?这句更惹人遐思啊。   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晏重华的吻已经落下来了。小葱吓得眼前一黑,初吻啊!初吻!   四唇相接的瞬间小葱听到他深深的叹息,接下来,狂风暴雨就变成了和风细雨。这是反抗的最佳时机,可小葱已经神志不清了,手里一朵不知什么时候摘下的红花被她攥成了春泥。    ☆、西施舌   在生命的前二十四年里,晏重华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对待一个女子。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女性。温柔的、淡漠的、故作温柔的、故作淡漠的,漂亮的不漂亮的,但他从未动心,更遑论动情。      作为一个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的青年男子,他当然幻想过,但他的幻想里从不包括像自己方才那样的粗鲁和贪婪。   他说小葱是他的公主,那不是恭维。她是豌豆公主。      这年头的女孩子,她们穿着娇嫩的颜色展示娇嫩的肌肤,可她们的人仍然是僵硬刻板的,她们所有的面部表情加在一起只有三种:悲、喜、不悲不喜。而他喜欢的,是善感的女子。      自从进了檀中,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很邪恶。他诧异为什么教过俞小葱的男教师没有统统爱上她!这个女孩子所有的娇嫩都最大化地体现在了课堂上。她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学生。上课时一眼不眨地看着你,你说出去的每句话都能在她专注的眼睛里找到回应。惊奇的,认同的,反对的,不屑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在《永遇乐》那堂课上含泪的笑,一往情深的样子。她有情,她很容易被美好的东西所打动。      日本有句很著名的和歌。仰望二月月圆时,宁愿花下做新鬼。这世上的美好甚至有诱人赴死的力量,但却鲜有人知道。晏重华相信除了在交欢的时刻,已经很少有人偶尔会冒出“就这样死了吧”的想法。但少数会的人,是真正幸福的。因为他看到的世界同别人一般无二,但感受到的却比旁人多出太多太多。那是成倍的人生。      她是豌豆公主。九十九层鸭绒垫子都不能阻挡她对一颗豌豆的感觉。这才是最娇嫩的身体,和心灵。   这个身体现在就在他怀里。      他一直以为这个时刻他会多么多么的温柔细致,可是没有。任谁得到了稀世之珍第一反应都会是上去咬一口。胳膊,手臂,手指,似乎都脱离了大脑的指挥,有了独立的意志。它们蠢蠢欲动,步步进逼,嚣张放肆。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流氓。她大概都快要被他捏死了。      小青,小青,他在心里唤她,强迫自己放松了力道。      滑滑的唇,精致的唇线,诱人的色泽。反复的吸吮,无休无止。   他试探着撬开齿关,在她幼软的舌尖轻轻碰了碰。这个动作让俞小葱瞬间回魂,想起了挣扎。   他立即退出,安抚地在她眉间轻吻。她睁开了眼睛,瞳仁中散发着初历情事的迷茫。   十秒钟,十秒钟过后,迷茫散去,俞小葱像安了弹簧一样从他身上弹出老远。他坐正了身子,平静地等待她说出一句最煞风景的话来驱散这美好的气氛。      “我妈说我要是上大学之前谈恋爱就打断我的腿。”   “可我怕现在说不谈,你会打断我的腿。”他回得非常之快。   “好了,别生气。”他忽然正经起来,按住就要暴跳的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说点正经的。你好像很爱吃昨天那个鸡?”   小葱瞪着眼睛看他,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吗?”他依旧正经。   “什么?”   “一种海鲜。”   “什么?”   “西施舌!”   俞小葱面无表情。      “滑嫩柔软,甘甜鲜香,销魂蚀骨……”他闭起了眼睛回味。   这个男人的无耻举世无双!      “晏老师,你几岁?”俞小葱咽下喉头一口鲜血镇定地问。   “二十四。”   “我还没过十七岁生日。”   “你的确很嫩,但你看,我并不老。”他笑得那么君子。      俞小葱忍着把鲜血喷到他身上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我的意思是,第一,你是老师我是学生;第二,你都上小学了我刚刚出生;第三,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帮帮忙,绅士一点。”      晏重华做严肃状:“绝对不能。哎你别冲动,你听我解释啊。如果我在你面前还能保持理智维持风度,那只能说明你魅力不够。哎,哪有学生打老师的……”   “我打你,说明你魅力很够。你没听说过吗,打是亲骂是爱实在想了拿脚踹……”   “你就这么想我啊?”   “对,我真想死你了!!!”   “你这是想死我还是想我死啊?”   ……      作文课。   晏重华在黑板上写下标题:我的老师。   命题作文。   底下一片哀嚎。   他曲起两指敲敲讲桌:关于这个题目,我知道你们早就没啥激情了,基本上,我上学的时候,写这个的频率是两年一次平均。      “是啊那干嘛还要写呢?”   “求你了老师,换一个吧。”   晏重华摆摆手,“其实呢,如果做得了主的话,我是挺想让你们写“我的爱人”什么的。有话可说,你也愿意说不是!但你看,这是全年级的作文题,语文组组长亲自定的,我真是没办法!况且呢,我觉得,如果你真用心写了,这个题目也没那么糟。你得知道:重复,并且经得起重复,是一切经典的首要特征。好了,开始吧。”      哀嚎声换成了磕桌子的声音。晏重华平静地走下讲台,在过道上踱步。田怡跟小葱咬耳朵,“其实不对,这个题目也可以很有爱的。你猜猜,会有多少人写他?”她向正站在教室后面的晏重华一指。   小葱正色说,“最少也有一个,就是你同桌我。”      这是两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一堂语文课。他拿着粉笔进门的那一刻,小葱都有点不敢看他。觉得怎么就那么假。这人真是我的吗?      不过五分钟后她那颗小心脏就雀跃了起来:你的老师是你的男友。那感觉就如同小时候闯进一家冰棍厂,然后发现厂长竟然是你叔叔——那就是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啊。再看看周围愁眉苦脸的众位同窗,俞小葱的优越感瞬间就飙升到了极限。太爽了!   她抬头找他,他正俯□跟一个男生小声说着什么。她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观察过他,只觉那侧脸的轮廓如此鲜明,鼻梁挺直,额头到下巴的那条折线干净利落,潇洒地收煞在白色衬衫的领口。   唉,小葱叹了口气。你帅死算了!      于是,当两天后晏重华批到他刚刚上任的小女友的作文本时,他在标题下看到了嚣张跋扈的、有且仅有的五个大字:你帅死算了!   作文要求不少于2500字,俞小葱写了个零头。      尽管师道尊严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藐视了,不得不说晏老师那颗高高在上早已宠辱不惊的虚荣心还是小小地膨胀了一下。他拿起红色的签字笔,给了个60分。他几乎能想到小葱拿到本子后的得意劲儿。真上道儿啊,一出手就把为人女友的特权用到了极致。      转天上课,晏重华带来了月考试卷,先宣布成绩,然后逐个讲解。讲到名句填空时他很平静地说,“这回的题真的不偏,我很荣幸全校唯一一个名句错误就出现在我们班。真的,真的挺荣幸的,我觉得这位同学在无意之中道破了天机——问世间情为何物,也不过一物降一物。比原句还好,真的!”   全班沉默了三秒之后爆发出一阵响遏行云的大笑。纷纷打探这是哪位神人。小葱捂着肚子哎呦了半天才发现晏老师正有意无意地向她看来,脸上一红,马上不笑了。   小气吧啦的,不就一篇作文嘛!   脸上是不笑了,可心里都开出花来了。      到了那天快下课的时候,小葱才发觉她心里开出的那个花叫昙花。   晏重华走到她身边小声说了句,“我那总结,明天必须交了。”   还没等小葱反应过来他就掸了掸前襟的粉笔灰,极精神地拍了拍双手,“同学们,高三的日子很劳神啊。怎么样,我给大家推荐几道滋补的小菜?”   “好啊好啊,欢呼!”马上就是很给面子的群情耸动。      晏重华回到讲台上风度翩翩地站好。小葱就那样以魂不附体的状态看着他珍而重之地把那五道女士菜讲解给全班同学。(没错,是讲解)      他说百合润肺止咳,清心安神;他说红枣补气养血,号称百果之王;他说南瓜味甘性温,益肝护目……而最最重要的,他,他说以上菜肴具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特点——美容!   所以女士们,回家煲红枣汤吧,尽情地吃木瓜吧。它们能给你明眸皓齿臻首娥眉;令你肌肤似玉吐气如兰;助你春芳独占透骨生香……总之就是让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美出来!   这一大篇话堪称洋洋洒洒,底下全听傻了。他稳稳刹住话尾,面上带着微笑,黑眸粲粲扫过全班,到俞小葱那里微微一顿,随即一本正经地略开。      她低下头机械地按着太阳穴,心说我真是一厢情愿。真的猛士,别说吃大枣,估计就是太太口服液他都照喝。我闲没事儿跟他打什么赌啊我!可,好吧,就算你憋着要赢我,也不至于扯到透骨生香的地步啊,你真的确定你说的那不是《玉女心经》吗?   然而更让她郁闷的是同窗们的反应。十秒钟静默之后嗡嗡声由小变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是不是暗示我们下次考试的作文跟美容有关?   劳逸结合!不要只要学习忘了生活!眼泪哗哗地呀!   这是以身作则吗?告诫我们男同胞要有绅士风度骑士精神?可也没听说谁最近欺凌妇女啊?   俞小葱已经被雷得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答政治试卷啊?为毛都那么自主自动地往主旋律上靠啊?    ☆、出事了   她恶狠狠地看向他,可他已经转过身去板书。   清晨的阳光穿过走廊的窗子,从正门射进来,独独厚爱地照亮了他的头颈。一头短发随着手臂的动作一颤一颤地,发梢处细细碎碎,闪闪摇摇。小葱入神地张望。她想到了一个词——晏郎。      中国的文字是很微妙的。郎嘛,是个男的都是。但想想看,除了周郎,你还能想到哪个郎呢?不知为什么,大家就认定称得起这个字的人,必得是鲜衣怒马的清俊少年。他得有锦心绣腹,风流才调,还得雄姿英发,气壮河山。   最重要的一点,他得招人喜欢!不光招女人喜欢,还得招男人喜欢(不要被罗贯中误导,历史上的周郎不那样儿)。他得是明媚爽朗温和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还得是高高在上让人仰望的,让人自愧弗如却不至于自惭形秽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一千五的总结,两千五的作文。小葱试图安慰自己说你其实还是赚了的,但忠实的大脑额叶还是不屈不挠地提醒她:这玩意儿比最没有激情的作文更加的没有激情,也就是说晏重华比最没有人性的语文组长更加的没有人性!      明天就要交,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工具——字数统计:她已经写了244个字了。明天上午还要迎接那活生生水灵灵的八百米跑!   小葱咬着钢笔帽恶狠狠地发誓这辈子都不要跟人打赌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借用大家小学时都用过的那个经典句式就是,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蓝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   今天还是个好日子。是八百米测验的日子。还是董糖同学艳冠群芳做公主的日子。   俞小葱跟田怡手拉着手挤在人群里沿着河走,田怡揉着跑废了的腿说,“你说我们干嘛这么给她面子,干嘛这么捧场?”      小葱嘻嘻笑,“热闹嘛,谁不愿意凑热闹,别上升得那么高。”   田怡狐疑地看她:“不对呀,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我难过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祝愿董小姐永远年轻貌美,祝愿她跟封池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我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您这是受了刺激的胡话呢还是……”田怡忽然停住,在俞小葱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你是不是真找到真命天子了?这眉梢眼角全是喜气儿遮都遮不住!”   小葱矜持地“嗯”了一声。奈何环境太嘈杂田怡没听见。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是!”      “到底是谁,快快快告诉我。”   “可是我还没想好是说出来正大光明地乐还是放在心里偷着乐。”   “说出来我跟你一起乐!独乐乐众乐乐孰乐?”田怡拼命掐她的胳膊。   “行了你别掐了我说,这人你认识,就是……”小葱忽然警觉地住口,他想起了晏重华说的“告诉你同桌一个人就等于告诉全校了”。倒不是田怡大喇叭,奈何这新闻太劲爆,这么劲爆的事件你让人知道了又不让人说,那简直不人道嘛。可是一旦说出去了,说实话小葱还没做好一夜成名的准备。      “那个,田怡。”小葱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凄凉,与周遭的繁华甚不相称。“我喜欢的那个人,可能……是不能托付终身的。”      “小姐,你才十七!谈场恋爱罢了,不需要想那么远。托付终身都出来了,感觉你都30了。”田怡在小葱耳边大吼。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永远在一起啊。如果不想,那就不是喜欢。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太吵,她也只好趴在田怡肩头大吵大嚷。结果旁边一位姐姐惊悚地看向她们,估计就听见后仨字儿了。      “好了不跟你争,这人到底谁啊?”   “晏老师!”      董糖的画舫此时已划到附近,人潮瞬间涌动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高昂的船头挑着数盏宫灯,无数支刚摘下来的孔雀花开满船舱,中间站着一身雪白的董糖。   今夜的檀溪简直就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啊。   今夜的董糖简直就是“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秦罗敷啊。   此时檀溪两岸上千民众大概也只有田怡一个人的目光不在罗敷身上了吧。      “俞小葱,你再说一遍!”这已经不是吼,是怒吼。   “晏老师!”      田怡一把拉住小葱的手就往人群外挤。旁边正好有棵大大的柳树四下无人。   “你跟晏重华?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你还想让我说几遍?你没做梦我没发疯世界没玄幻!”   “怎么回事?你给我仔仔细细地,说!”   于是小葱讲来龙说去脉从前因到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说完了再看田怡,那眼神跟刚听完鬼故事似的。      “小葱啊,你让我想到一本古籍——初刻拍案惊奇!”   小葱:……   “外加一句古诗——天涯地角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葱:“你也不用这么咒我吧?”      田怡:“呸!我是说我自己!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轮不着我呢?要说灰姑娘,我比你灰啊!那个什么……他真亲你了?”   小葱赶紧说,“你千万别问我什么感觉啊,我那会儿都傻了。”      田怡扭过头来瞪她。瞪了半天忽然一声长叹:“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今天真是诗兴大发!我可告诉你啊,你……唉,这事儿你千万放在心里别说出去,这样哪天分了我光难过就行了,不用丢人!”      “不丢人不丢人,被晏重华甩要是能叫丢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哭着喊着要丢呢!”她忽然又加了一分力道捏小葱的胳膊,“我刚反应过来,是不是以后语文考试我都可以交白卷然后还得85!”      小葱疼得直翻白眼,还不忘讨要承诺:“别胡扯了,你不许给我说出去,我很认真地告诉你!”说完又可怜兮兮地重复一遍,“别说,真的!”   半响听不到回话,她伸手去捏田怡的脸,却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怎么了你?”   田怡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眼睛里刻画着恐惧的样子。      小葱忐忑不安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悄悄话说得忘情,浑不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盛会已散。方才是鼎沸喧哗人流如织,而此刻,她跟田怡站立的地方,堪称荒凉。      五个!人高马大的黑影,黑魆魆地立在二十步远的地方。   一秒钟前还纠结荡漾的那点热血一下子全凉了。小葱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   他们迅速围了上来。小葱只按了两个1,手里便空了。耳边是田怡的一声惊叫,但迅速消失。      俞小葱长这么大,此前只与流氓打过一回交道。   初三那年冬天,有一回早上上学出门早了点,天色还没亮起来。走到一条小巷里一个男人走到她身后,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同学,这么早去哪儿啊?”从语气里能听出来,这绝不是什么好人。她头也没回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出了巷子好远才敢回头看,那人并没有追来。   第一回遭遇流氓,她既不知流氓长啥样,流氓也不知她长啥样。      这次看得很清楚。今晚月圆,且天气甚好。   到了这个时候,小葱诧异她居然还能冒出那么多条理分明的想法:譬如这些人脸上并没有刺青头型也还算正常,而且穿的竟然是西装,看起来很职业的样子。职业流氓?      一个人上来摸她的脸。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没有尖叫出声。   奇怪的是却有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紧跟着她听到了一声茫然的呼唤,“俞小葱?”   她猛地转过身去。   月光下站着少男少女。董糖,和封池!      方才摸小葱脸的那个人喝了一声,“不想死就快滚!”   小葱看见董糖哆哆嗦嗦地去拉封池的袖子,不想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封池大步向自己走来,同时回头向董糖大喝,“回家去!”   “嗬,冒出个英雄!”有人大笑着说话。      封池面色不改,用一种小葱不熟悉的清冷语调慢慢地说:“哥几个,这是要劫财呢,还是要劫色?劫财的话我尽量满足。”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扔在地上,“要是劫色呢,给兄弟个面子,兄弟我感恩戴德!”   那五人还没说话,就听董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封池我恨你!我恨你!”身子软软地蹲了下去,压抑的带着绝望色彩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即便是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田怡还是忍不住看了小葱一眼。      小葱的视线谨慎地与田怡相接,意味深长中她忽然想到了英素素的话——嫉妒真是魔鬼!   真是!它竟然能让一个女生无视危险的环绕,连等十分钟跑到安全地带都不行,只能现在立刻马上就崩溃!      董糖的声音渐低,她咬着牙抬起头来,一个穿格子西装的人认出了她,大呼小叫着哎呀呀:“我没看错吧,这不是船上那位吗?”声音无比震惊!“宁哥你看,就是啊!   被叫做宁哥的那个人越众而出,脸上是玩味的笑意。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他转过头去看封池:“英雄,这是哪一出儿啊?你这是见了新欢忘了旧爱呀,还是见了旧爱忘了新欢啊?瞧把咱小公主气的!”他走到小葱身边,食指在她下巴上一撩,俞小葱被迫抬头。    ☆、彩云   “放开她!”封池的声音不容置疑!   小葱眼睛一热,泪水直直流下,淌到了那人手上。      从她拒绝他,封池就总是小心翼翼,那个英俊硬朗的贵公子在她面前几乎卑微。这一次,让她见到他的强硬,竟还是因为她!      宁哥收回手,在手上很夸张地舔了一下:“这美人的泪都是甜的!”周遭一片放肆的笑声。   “小子,知道你来头不小。我今天就破例给你个面子!”宁哥笑嘻嘻地说话。   封池马上说:“那就谢谢了!”   “不过呢……”宁哥拖长了声音,“这两个,你只能带走一个,你考虑考虑?”      口哨声此起彼伏。小葱咬紧了下唇,她听到血液在太阳穴处愤怒地跳动。   封池变了脸色。      “抓紧时间吧,别让我反悔!”   “让她们走,她们三个!”   “我再说一遍,你只能带走一个!”      封池忽然笑了:“别闹了,你们会让我带走一个?然后带着人来救另外两个?这没什么好玩的,想看戏,打开电视就行了,何必出来呢?”   小葱心里一紧。他说得对,他们不会只放一个人!      宁哥也笑了。他想了想,说:“我的确实想看场好戏。但我没骗你,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报警,我绝不拦着。好了,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选哪个?”   封池没说话,下一秒,他的拳头直直挥到了宁哥脸上。所有人拥上去。      原来电影里的打斗都是音效。其实拳头砸在胸口的声音闷闷的,腿踢上去也远没有那么脆生,只是呻吟和叫骂半点不输哪怕最黑帮的电影。   她没有时间从中去辨别封池的声音,她四下看了看,这地方荒凉得连根棍子都没有!有那么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变成鲁智深,那起码眼前这棵大柳树还派得上用场。      场内忽然多了女生的声音,她愕然转头,发现田怡跟董糖竟已加入了战团!她一下子被提醒了:要什么棍子,我不是有指甲有牙齿吗!      是过了多久呢,今天这里的三个女孩子才明白?   指甲和牙齿只有在跟同性打架的时候才是武器。      跟异性打架,如果对方能让你用上它们,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喜欢你!   很可惜,她们今天碰到的是偷香窃玉而非怜香惜玉。      小葱脸上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田怡披头散发,胳膊上一大块乌青。董糖倒是没受伤,但衬衣的扣子全挣开了,正死命地护着前胸。   人群散开,小葱看见了封池。      他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表面上看不出怎样,只是一身簇新的衣裤已经不能看了。   他的动作有些艰难。   “封池,封池你怎么样了?”董糖哭得声嘶力竭。   封池低着头,谁也不看。   一个人过来骂骂咧咧地搡了他一下,他踉跄了一步又站稳。      “这小子看着娘们唧唧的,劲儿倒不小,爷差点让他挂上彩!”   “这叫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主儿拼命了!”   一个高个子走过去,在董糖护着前胸的手臂上摸了摸,回头猥亵地笑。   封池还是低着头,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小子,别装看不见啊,那多没劲。”高个子抓住董糖的手臂把她拖到封池身边,另外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衣服里。   封池像发怒的豹子一样扑过去,被旁边一个人一脚绊倒。   董糖的嘴角已经咬出了鲜血,身子抖得像落叶,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放了他们,我给你们钱,多少都行!”      这一刻小葱觉得她的心痛甚至压倒了恐惧。      那是多么高傲的男孩儿。世家子弟的优越感是潜藏在骨子里的。那是真正的骄傲。让这样一个人承认他连自己的女孩儿都救不了,让他只能把钱抬出来。这是多大的屈辱!      宁哥说话了:“小子,我知道你是封家三少爷。不过你好像还不知道我是谁。很可惜,我不缺钱。”      “那你们想怎样?”封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多明显啊,这还用问啊?”宁哥嚣张地笑:“我给过你机会,但你错过了。”他看看董糖,又看看俞小葱。“不过呢,我还真是很好奇,这俩妞儿你到底喜欢谁呢?”      “宁哥,我们也想知道啊。太他妈刺激了!”   还是那个高个子。“我给这小子下剂猛药,怎么样兄弟们?”   伴随着衣料被撕开的声音,猥琐淫邪的啧啧声响起。      “怪不得都说美人得在月亮底下看,瞧这小皮肤,都掐的出水儿。别遮了,哥哥告诉你,越遮就越让人兴奋哈哈哈!”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董糖的嗓子已经喊不出声了。      小葱死死闭上了眼睛。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两个人都拉不住势若疯虎的封池,又上去了一个才压住他。   宁哥走到小葱身边,拍拍手。   “弟兄们,要我说,真正的猛药在这儿呢。”小葱终于绷到了极限,她几乎听到了脑子里神经一根根断裂的声音。      宁哥把她的两只胳膊别到身后,用一只铁钳一般的大手牢牢控住,另一只手像方才那样挑起了她的下巴。小葱被迫挺胸,眼前漆黑一片。   锁骨处一阵潮湿……她听见田怡闷哼了一声,和不耐烦的一句,“老实点!”小葱暗暗积攒残余的力气,她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加诸在身体上的屈辱,当周围的吸气声渐渐达到顶点,她猛地一抬腿……      没中!   膝盖被他抓在手里。      “小甜妞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宁哥脸上带笑,声音却阴寒。方才那下小葱拼尽了全力,还好他留了神,否则后果可真是不敢想。      他蹲下去。“哧拉”一声。小葱牛仔裤的一条裤腿被他从下面生生撕开,直裂到腿根。“哧拉”,又是一声。白色的底裤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月华如水,微微波动。      吸气的声音绝了,四周静得骇人。宁哥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回身说了句:   “我后悔了!今天爷打算吃独食!都给爷转过去,不许看!”   “你也转过去!嗯,本来还打算让你好好看看爷怎么疼她,可谁叫这小妞长这么招人,不能便宜了外人!”这话是对封池说的。      高个子走过来拽着封池的衣服把他转了个方向。      “啪嗒”一声。   皮带被解开的声音。   软软的,哀求的声音。   现在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求求你……”直如杜鹃啼血。   “我选她!!”封池忽然一声暴喝。   “我选她!我现在选她行吗?让我带她走,就带她一个!你别……”封池痛哭失声。   “闭嘴,别扰了老子的兴致。现在想明白了?晚了!知道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吗?哈哈哈哈哈”      “住手!”   一声断喝从天而降。   小葱已经退无可退,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被这一声砸进耳膜,狂喜之下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我幻听吗了?真的是他?      压在身体上方的男人像破麻袋一样歪倒一旁,一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揽了起来。   小葱怔怔地望着晏重华喷火的眼睛,滚烫的眼泪像潮水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出。   重华迅速脱下外套,勉强替她裹住身体。   “晏老师!”   董糖和田怡异口同声惊呼。      仍然是包围的势头。   宁哥被重华一脚下去差点踢断了腰,此刻正瘫在草地上捯气儿。一个人按着封池。另外三个人逼了上来。董糖和田怡趁机迅速跑到了重华身后。      重华把小葱放下,让她靠在田怡怀里。   “抄家伙,这小子练过!”   宁哥躺在地上大喊。   那三人探手入怀,一人抽出一柄匕首。   “老……老师!”小葱的声音还发着抖。   “别怕,没事儿。”重华回头安抚地看她一眼。      一个已经冲上来,匕首的寒光直刺进小葱的眼里。她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重华一个拧身,笔直的长腿高踢过顶,携风擎电般垂直砸下。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折断的木桩那样栽倒在地,匕首扔出去老远。   后来小葱才知道,那是武术散打中非常著名的一招:直腿劈挂。      这干脆利落的一个亮相把剩下的两人震懵了,你推我让地慢慢往前凑合。宁哥在一旁捶地怒吼:“妈的,给老子上,废了他。”   小葱和田怡两手交握,欣慰之余也都感到无比地惊骇。      那两人还在围着重华转圈儿,就是不敢上前。   重华回头问三个女学生:“你们都没事儿吧?”   “没……没事。”田怡跟董糖结结巴巴地说。   重华望着小葱,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我来晚了吗?”   小葱低声回:“没有。”小手拉住身上重华外衣的下摆使劲儿往下拽,两条光裸的秀腿在风中打着颤。      这副甫遇羞辱方遭欺凌的模样瞧在重华眼中直是逼他失控。他深吸一口气,把胸中横冲直撞的怒火强压下去。移开目光去看封池:“你有没有事?”   “没事!”封池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既然都没事,我不想伤人,你们快走吧。”重华把话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扔到地上。      “你已经伤了!”宁哥大叫。他的腰上一片麻木,连痛感都没了。   “小子,你真有种。有种你别走,我大哥饶不了你。”宁哥咬牙切齿地发狠。“我已经给大哥打电话了,兄弟们马上就到,给我拦住他们。这妞儿爷要定了!”   重华四下看看,对扭着封池那人说:“放开他。”音量不大,但那人很听话地照做了。重华做了个手势示意封池过来。封池歪歪斜斜地走过来,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人。      重华若有所思地看看封池,说你走前面,带着她们三个,我们走。   旁边几个人吆喝着别走、给爷站住,却没一个敢上来拦人。   走了不出一百米,雪亮的车灯由远及近,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北京吉普停在正前方。车门一开,六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车上跳了下来。   小葱觉得体内刚刚有些捂热的血又凉了。      打头的汉子看一眼这支狼狈奇特的队伍,右手一翻“刷”地亮出一口好大的大砍刀。   “是谁吃了豹子胆,连宁家的事儿也敢插手了?”   重华原本走在最后,这时绕到了前面。   小葱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这六个人,每个都超过一米八五,每一个都壮得简直能把重华装下。他们是有备而来,应该都带着凶器。   重华就是再厉害……   “我打不过你们!”小葱心中一跳,听到重华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你睡   “嗬,现在知道服软了!去看看宁哥怎么样了。”那人回头吩咐。   很快,宁哥被两个人抬了过来。      “给老子往死里打,今儿个不打死他你们就都别混了!”大概是方才挨那一脚后劲儿上来了,宁哥颤着声靠在吉普后座上发话。   “你姓宁?”   重华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宁飞是我哥,听说过吗?”傲慢的口气。   除了重华,这边四个学生都抽了口冷气。      檀溪城最大的黑帮就是宁家。老大叫宁飞。   打黑打了无数次,宁家却二十年屹立不倒。凡是这样的黑帮背后必有极深的背景,极硬的靠山。深到硬到人不敢追问。   如此规模的黑恶势力其实是甚少做欺男霸女这类的勾当的。他们能挣到别人不敢挣也挣不到的钱,很多的钱。在他们的世界里,几乎所有想要的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根本不必动刀动枪。有了钱什么人都能做人上人,很可能某天在街上你跟一个衣冠楚楚精英模样的人擦肩而过,却绝不会知觉那是个黑帮头子。   所以在檀溪,小老百姓里见过宁飞的人几乎没有。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名字家喻户晓并且在众口相传中被赋予了越来越神秘凶残的特点。      居然是宁飞的人。宁飞的弟弟。难怪他那么张狂地让封池尽管去报警!   重华迎接小葱的慢慢抬起的视线,把几分钟前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别怕,没事儿。”依然是那么平静的安抚的口吻。      “我跟宁飞有一点交往,你给你哥哥打个电话,我姓晏!”   有人在宁哥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宁哥狂妄地笑:“晏重华哦,你倒也算个名人。不过死在咱宁家手里的名人也不少!妈的,咳咳……咳。”   重华依然平静:“那你不介意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宁哥很好说话地一摆手,“打!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还真以为你在我哥眼里是根葱?”   重华从衣袋里取出手机,修长好看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   “宁飞?嗯,我是晏重华!我现在跟令弟有一点不愉快,你……”话没说完,似乎被对方打断了。“对,是我。好的,我在这里等你!”   重华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回袋里。      宁哥的手机紧跟着响起,他目瞪口呆地接通。   “哥……我不是,你听我说,我……哥……我我我在檀溪边上,城北林子那儿。”   他目瞪口呆地放下电话。   所有人都傻了。      “我能不能借你们的车用用?”   “快,快把我抬下去!”宁哥大吼。   刚刚把他抬进车的那两个人,又照原样把他抬了下来。      重华示意四个学生坐进去,随即关上了车门。那个刚刚被重华修理过的小弟摇摇摆摆走过来,胆战心惊地把小葱的手机从车窗放进去。   “晏老师!我……”宁哥结结巴巴地似乎想说什么,重华没理他。   也就十分钟的样子,一辆看起来很朴素的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一名黑衣中年男子从驾驶座下来,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马上一副明了的样子。   “晏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您看我这弟弟太不懂事,我让他给您赔不是。”很沉稳的声音,诚恳得几乎称得上惶惑的语气。   一语惊四座。车里车外坐着的站着的统统石化。      “宁飞,你这个弟弟是该好好管教。天太晚了,我借你的车子用用,把我的学生送回家去。”得到同意后他迅速开门上了吉普车。   车子轻轻滑开去,很快就把那群人抛在后面。      “先给家里报个平安。”重华第一句就是这个。   田怡跟董糖被他提醒,忙不迭地取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封池闭目坐在后座上不动。男孩子就有这点好处,回家再晚父母也不会太着急。   “俞小葱,你不用跟家里说一声吗?”   “我妈今天值夜班。”   先送田怡,再送董糖,再送封池。   重华把俞小葱带回了自己家。      一进门重华就扯下了小葱披着的衣服。小葱惊叫一声蹲□去。重华一把把她拉起来,伸手按下了客厅的吊灯,在灯下细细地检查她□在外的身体。      白皙的脖子上有一处明显的指印。   内衣歪在一旁,半掩的左乳上有一个牙印已经淤血。   往下看,右腿膝盖上方有长长的一道血痕。   “这是怎么弄的?”重华指着那里问。      应该是那人的皮带头划破的。小葱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   重华把她拥进怀里:“好了,都过去了!”      小葱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说不想说不想说我不想,可那可怕的触觉还是无比真切地在她的身体上复苏,一遍遍叫嚣着它的存在。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猛地推开重华,开始剧烈地干呕。   重华从后面抱住她。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她,任她用自己的方式排解恐惧,发泄情绪。   五脏六腑都快被翻出来了,可那种不洁的感觉盘踞在心底,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够了,小葱,够了!”近乎严厉的声音。   小葱恍恍惚惚地看他。她停不下来。她甚至想要不吐出血来算了,如果能吐出血,我会不会好过一点。      “我问你,刚才我要是没赶到,你会做什么?”重华把一只手按在她嘴上,强迫她停止。   我会做什么,我会跟他拼命。小葱在心底模模糊糊地想。      “我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的观念有待转变。俞小葱!”   重华的声音猛然拔高几度,几乎是在咆哮:“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你,你就让他要啊!”   小葱倏地站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让我教给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为之拼命。哪怕是你自己的身体!”他的声音柔了下来。他抱着她,亲吻着她的发丝。      “如果我今天没出现,如果事情不可阻止,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挣扎,挣扎只会让事情更糟。你甚至可以……”他艰难地斟酌着用词:“配合!”   “其实这些话应该由妈妈来告诉你。由我说出来,是不是让你觉得混乱?”他低声问。   小葱茫然点头。不,说混乱还远远不够,这简直让她迷乱。      后来,在某个夏天,在重华毫无商量地禁止她穿超短裙上街的时候,小葱回想起今天他说的那句话——“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你,你就让他要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当时听着无比荒唐的话里面包含着怎样的爱惜。      重华深深吻上小葱脖子上那块指印。当时他赶到现场,第一眼就看到她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那一刻周天寒彻,透骨生凉。恐惧压倒了一个男人最血性的愤怒,最后竟融合出一种叫做侥幸的心情,似乎只要她的人平平安安,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他的言论奇特无比荒谬绝伦,但却奇迹般地产生了一点安抚的效力。小葱定了定神,小小声说我想洗个澡。   重华马上说好,你等着。   他很快拿来一条白色的浴巾和一套自己的睡衣,牵着小葱的手送她去浴室。      出来的时候重华靠在沙发上抽烟。看见她出来,他马上把烟掐灭。薄薄的窗帘被风吹起,他过去把窗子关上。   他的女孩儿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宽大的睡衣把她包得严严实实,只领口太大,那处指印泛着乌青,横亘在洁白的脖颈上。   重华沉默地走过去把她打横抱起,径直向卧室走去。   把她放在床上,打开壁灯。重华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小葱没有躲闪,只用纯真的眸子看他。恍惚觉得有一股淡雅清香的味道在房间里飘荡。   据说记忆是可以覆盖的!      重华只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两个扣子。他亲吻她身上的伤痕。脖子上的,乳房上的。挽起裤腿,亲那腿上的。除此之外,不曾稍有逾越。   良久,良久。他坐直了身体,替她把衣服扣好。还没等他开口,小葱就抓住他的手:“别走。”   他迟疑了一下,说好,我不走。      小葱以为这个晚上她一定会失眠,但事实是没有。她很快就感觉到睡意袭来。意识模糊之前,她口齿不清地询问:“你怎么会来的?”   “一个朋友正好住那里。”他的车子昨天爆了胎,还在修理厂。所以回去的时候抄了小路。就有那么巧。如果今晚是开车去的,那就完了。   “你练过武术啊?”   “嗯,小时候练过。我爸怕我长成个文弱书生,特意请了高手教的。”   “晏老师!”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   “睡吧。我看着你睡。”    ☆、他只是温柔   安静的夜里小葱的手机乍然响起。小葱吓得一个激灵,重华连忙握住她的手。   是封池!   小葱迅速坐起来。      “封池你……”她咬住了嘴唇。   说什么呢?说你的伤要不要紧?说封池谢谢你?说我没事你放心?   他那么,爱她!      从前看梁羽生《白发魔女传》,看到卓一航对练霓裳说,你可怜我历尽万水千山,风霜雨雪,才找得见你啊!那时就不能理解练霓裳的反应。   情到深时,的确是全出自然,何待言说。可一旦真有一个人为你如此,怎么就能无动于衷?   小葱做不到无动于衷。      何况,卓一航终究负过白发魔女。封池对她俞小葱,只有情意没有伤害。   何况,白发魔女终究是爱着卓一航的,他有回报。可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封池。   深情厚意,要怎么还?      “封池,谢谢你!”她小声说。   也只能说这个。   他没说话。      过了好半天,他迟疑地开口:“我就是想告诉你,别有什么负担。我是说……今天不管碰到的是谁,我都……他们的目标是你,所以我……”      “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你不用担心我。”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他的心里现在不知有多难受!他救不了女友,救不了她,他让人百般羞辱,身上心里全是伤。可他最先想到竟然是她的心理。怕她有负担,怕她觉得亏欠!      对方没说话,房间里和电话里都只有小葱压抑不住的抽泣。又过了良久,封池低声说:“早点睡吧。好好休息。”挂断了电话。   重华从小葱手上拿走了手机。   小葱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他从床头柜上拿了纸巾,温柔地替她拭泪。   她打手机的时候,重华一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怎么了?”他问。   小葱警醒。      她不应该当着重华的面哭。   这是起码的尊重。      封池给她的感动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现在所有人面前,但不包括重华,和董糖。小葱是一个有着很好修养的女孩子。      可问题是她已经没忍住。      那就只有直说了。没礼貌总比误会好。   “是封池。”      重华很快地说:“我都知道。”很了然的口吻。   小葱马上问:“你知道什么?”   他拉她入怀,细心地把薄被掖好。   “他跟你的事,大家都知道啊!今天晚上,我也听到了他说话。”   “你都听到了?”   “没听全也能猜到。”他淡淡地。   “他们,他们简直……”      重华接过话去:“想不到居然是宁飞的弟弟,宁飞居然有这样的弟弟!”   “对了,你怎么会认识宁飞那种人的?”   重华捏捏她的耳垂:“先不说这事儿。你打算怎么报答封池?”   报答?   小葱怔住。      “如果不是被我先下手为强了,经过今天这码事,你是不是会接受他?”重华问得坦然。   半晌,等到一句低低的——“也许……会吧。”   等了许久不见他再说话,她坐起身来看他的脸。   暗光下俊逸的脸。面色介于豫与不豫之间。简单说就是没什么表情。   “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好没意义!”她试探着戳他的肩膀。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笑开:“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怎么就能那么狭隘。但凡欠人点什么不好还的,第一就先想到以身相许!”   她被他说的一呆,想想还真是,不由得也笑了一笑。   他下床倒了杯水,塞到她怀里。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感动不是爱?”   她抿嘴笑出右边的酒窝。   “还应该警惕感动常常诱发爱?”   小葱被他这东一句西一句闹得思路不清,不知不觉地竟把封池来电话的事搁到了一边。   她靠在他胸前,抬起俏丽的小下巴:“是哦,要时刻警惕!”      第二天小葱没有请假。   她很诧异经过了那样的事,自己今天竟然还能镇定如常地去上课。她没有意识到昨晚重华的开解。      他什么都没说,这就是最好的开解。   从一开始,他就没说什么。   他没有发疯似的怒吼你们这些流氓,你们怎么敢!   他没有说我要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手砍断!   他没有痛心疾首地自责我为什么没有早到一步!   他没有抱着小葱说你受委屈了都怪我。   他没有用哪怕一个眼神加强小葱不洁的自我认知。   他只是温柔!      抱着她,吻她,和她东拉西扯。入睡时握着她的手。   后来,很久,参加工作已经好几年了,她偶尔听一个女同事说起少年时曾遭遇过同样的事。      同事说虽然最后没让人得逞,可心里还是落下一点阴影。她说当时男友简直发了狂,差点没把人阉了。可不知怎么地,他越疯狂她就越难受,虽然也知道他的疯狂也是因为在乎她。      小葱于是想起那一天重华的反应,后知后觉地感到心疼。那么高贵骄傲的人,只怕比她还觉得受辱吧。可他硬是半点也没有流露。她也疑惑: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就能那么了解女性的心理。想来想去想不通,只好告诉自己曹雪芹也是男的。      她在重华那里吃了早饭,先走一步去学校,身上穿的是早晨重华去超市买来的一条长裙。她有晨读,重华不是班主任,可以晚一点去。   他的住处离学校不算远但也不近,她开始还生怕重华提出两人开车一起走。但重华很善解人意地把她送出了门。      紧跟着晨读的第一堂课是历史。   铃声刚响过,“死不休”一身缟素像阵清风一样飘了进来。   白背心白短衫底下白底碎花一条长裙。果然是女要俏一身孝,已经有男同学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死不休”却恹恹的。既没说“那么不专业的口哨也好意思吹”,也没大大方方地吹回去。把历史书往桌子上一放:“这节课大家自己复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      不对劲儿!   失恋了?   貌似这位还没恋呢吧。   表白被拒了?   最后,小葱不得不感慨群众的智慧,它奏是无穷的啊!      檀中的历史课是这么上的。高一高二把三年的课程全讲完,高三就是总复习。小葱盯着左边空空的座位出了会神,开始专心地背中共八大的路线方针。谁说学习不能靠死记硬背,说这话的人肯定没学过八大的路线。俞小葱觉得她背书都已经快背伤了。虽然还不至于像王小波那样,一听到向左转向右转就想起陈独秀和王明,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片静悄悄中,小葱的前桌,素来以勤奋好学著称的马良同学忽然站起来发问:   “书上总说清军入关,是山海关吗?”   “是!”   “死不休”有气无力地答。   “那“闯关东”的关呢?”   “一样!”      马良同学孜孜不倦:   “老师,你说陈圆圆那么漂亮,崇祯为什么不喜欢她啊?白白便宜了吴三桂,让满族人打进了山海关?”   事关美女,所有人都期待地等着老师答疑。   等来等去等到一声带着哭腔的怒斥:   “你问我,我问谁?我比你还想知道!”      小葱无限惆怅无比矛盾地看着“死不休”。   按说她应该主动“交代”自己跟重华的事,可这个话可得咋说呢?      中午,市里的同学跨上自行车飞快地回家吃饭。妈妈最近很忙,小葱闷闷地在食堂打了份红烧带鱼,正挑刺儿,田怡来了。劫后重逢,这丫头二话不说先抱着小葱哭了一鼻子,把教室里几个住校生吓得够呛。   田怡是爽快人。哭完了把鼻涕眼泪一抹就嘿嘿傻乐。小葱毛骨悚然地琢磨这孩子莫不是吓傻了。田怡推一推她:“傻姑,我是替你高兴!”她趴在小葱耳边低声道:“晏公子是真喜欢你,那个紧张劲儿装不出来。”      小葱叹口气:“嗯,暂时好像是。”   “那就行了,别想那么远。不过封池……”   两人正咬耳朵,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最后竟奔着教学楼来了。   小葱跟田怡对视一下,心里都想着,难道昨天的事情有人报警了?不对啊,公安局怎么敢管宁家的事儿?再说抓人也不该到学校啊,这儿只有受害者。    ☆、镇馆之宝   警车开进学校。这可是大新闻。下午胡老头来解释了一下:   学校图书馆丢东西了,镇馆之宝!   图书馆能有什么宝贝?当然是书。一本很有爱的书——《金瓶梅》。      明末排印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国内仅存的五部抄本之一。   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买下半个潭溪中学还是不成问题的。而作为一所中学,能收藏这样的文物是相当有面子的,所以这件事一下子就轰动了全城。   檀中校门口很快拉起了警戒线——许进不许出。      昨天中午之后所有在图书馆借还图书的学生全部有幸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搜查证。当然搜查的不仅仅是属于你的那半张桌子,还包括你的家。   虽然大家都觉得很扯,那宝贝住着单间,不说戒备森严反正普通学生就是留上八回级也见不着一次庐山真容,怎么可能是学生偷的。      铺开了摊子可劲儿折腾,结果主任务还没完成,副作用却是大大的,甭管是哪个年级,同学们对这部奇书的兴趣一下子就飙升到了顶点。几乎所有能上网的手机都在搜索《金瓶梅》。没办法,这书太出名了。没有由头都那么招人,现在有了由头你就可以想象了。      于是下午的语文课上重华毫不惊讶地发现曹禺根本不是兰陵笑笑生的对手。尽管在他看来,如果剥去教案里那些阶级斗争的外衣,《雷雨》本质上也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乱伦运动。但没办法,对于不了解内情的同学来说,人《金瓶梅》头顶闪耀的是“禁毁小说”的神秘光环,而《雷雨》脑袋上则带着现实主义巨著的帽子。哪个更诱人,还用问吗。   重华讲了不到三句就扔下粉笔。      “师者授业解惑。既然你们对《金瓶梅》更感兴趣,我就给大家说说。”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小葱听见她的后桌在小声说话:快掐我一把,这不是真的!   重华在黑板上敲了敲。其实不用敲,很快教室里就达到了别说掉根针,就是掉根头发都能听到的寂静。要是教导主任这会儿从门口过,一定会被这百年不遇的课堂纪律感动得大哭一场。      “清朝呢,有一个小说家叫张潮。他曾经很精辟地分别用一个字概括了我国历史上几部最重要的小说。他说《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呢?不,不是‘淫’书,他说《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他工工整整地在黑板上楷书了一个“哀”字。      估计就算有人说苍井空是幼儿园老师也不会引起更大的骚动了。   重华再次敲了敲黑板。   “当然,张潮是一个学者。《金瓶梅》之能在普通市民中间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原因还是在于它里面大量的——重华思考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十分中性的词——□描写。”      骚动迅速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世界正常了。   重华宽容地一笑,继续说:“那些描写在当时当然是很露骨的,但如果今天还有人把它奉为□文学的典范,我很遗憾,那只能说明你所见不广。”      对反应慢的人来说,这句话有点绕,所以只有一半人发出了愤愤不平的嘘声。   “换句话说,对于在座肯定接触过各种层次言情小说的女士们,和无疑观赏过各种深度AV大片的先生们,《金瓶梅》实在是太肤浅了。”   这句话很直白,所以立即有更多的人露出了上当受骗的神情。      感情哥们儿白崇拜了这些年,丫就是一幼儿画报!   现在只剩下最后几个人怀疑地看着老师。      重华放下粉笔,满意地看到自己在成功唤起求知欲后又成功诱发了怀疑精神。   “那为什么她能以 “淫书”的身份享誉世界那么多年呢?很简单,因为她是严肃文学里最声色的,同时又是声色作品里最严肃的。”   这次,终于所有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现在来说几句题外话”,重华话锋一转:   “有一点我希望大家明白,声色并不是不好的东西。其实莎士比亚全集里就有很多很多章节会让女士面红耳赤。但这并不妨碍莎翁的伟大。你会发现,如果把那些章节全删掉,那莎士比亚就不成其为莎士比亚了。为什么?因为生活中本来就存在会让女士脸红的东西,如果硬要回避,反而虚假。李银河就曾经说过:敢让人做的事,就应该敢让人说。”      “如果你们中有人将来走上文学研究这条道路,你就会知道,《金瓶梅》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无比崇高,因为她透视了人性的悲哀。但过多的、不必要的性描写削弱了她的伟大。声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纵情声色。”   至此,刚上课时狂躁暧昧的气氛已经完全转变成了严肃的思考。      其实,仅仅是一年以后,俞小葱就知道了,今天重华对《金瓶梅》的点评绝非什么独家的看法,那是在任何一本中国文学史上都能找到的定论。但很奇怪,这反倒让她更加崇拜他。因为他让她明白了,对于一个高中老师来说,其实有时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哪些先说哪些后说。这大概也正是所有师范学校都要教授心理学的原因。      事实上,在他们这一届学生上大学之前,《金瓶梅》失窃案都没有告破。而在后来“金瓶梅热”席卷檀中、相当程度上影响了高考前总复习的那一个多月里,俞小葱所在的高三二班是唯一没有被波及的。倒是在报志愿选专业的时候,这个班有好几个人坚定地选择了中文专业。这听起来似乎草率,但很多时候,一个人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就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被决定的。   在我们那么多年的学生生涯里,你会碰到很多老师。有的老师教了你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你常常想不起他的样子。有的老师只教了你几天,可多少年后你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他当年的教诲。      那堂课重华讲了很多。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直到下课铃响,大家还沉浸在文学的魅力里不愿回神。重华做个结束的手势,在恋恋不舍的呼声中问了句:“好像这礼拜课间广播的主持人轮到你们班吧?”   文娱委员黎纱马上站起来说是。      重华调皮地眨眼:“那我就走个后门?很想听‘我们都是好孩子’!”   黎纱愣了一下,说:“没问题,这个我们有。”   重华挥挥手跟大家拜拜,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其实我更想听‘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惜没有这么一首歌。都很好,你们让我觉得,做老师真是个如履薄冰的活儿!好了下课吧,课代表来备课室找我。”      小葱走去备课室的时候王筝轻灵的歌声已经回荡在校园里。她透过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往日喧嚣的操场上现在十分冷清,几个武警小战士像钉子似的矗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柔软。想来,他们听到这歌声,也会跟她一样吧。      她踏着歌声走进备课室。   重华正抱着杯子猛劲儿灌水,刚才讲太多话了。看见她就招手让她过去。      “中午宁飞来找我,想让他弟弟给你们当面道个歉。我想你们应该不愿意见他,所以拦住了。”他放下杯子,爱怜地看她。   “当然!”小葱低下头。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带着红绳的赤金小佛坠,托到小葱面前。   “这是宁飞给你的。”他不容分说地把东西挂到小葱脖子上。小葱莫名其妙地要往下摘,被他按住了手。她脸上一红,发现备课室并没有其他人。      “戴着它,据说长江以北就再没人敢难为你了!”   他脸上浮起无可奈何的笑意。没办法,再周全的防护也不如无须防护。宁飞把东西给他的时候还生怕冒犯了他。可重华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况且,他的女孩儿还小。她会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迷人,越来越容易招致危险。他甚至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要是早点问宁飞讨这么个东西,不就没有昨天的事了。      小葱愣了愣,把手放下。过了一会,忽然想起来要问:   “就这一个?”   重华知道她的意思,但就是忍不住逗她:   “你还想要几个,这东西,可是挺贵的!”   “我是说……她们呢?”她扭捏。   “不都说了嘛,挺贵的。”重华笑嘻嘻地。   那就说明她这个晏重华女友的身份起码在黑道上已经不是秘密了。呃,感觉怪怪的。      “对了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我们学校开过一门有关文学修养的讲座,由我主讲。他去听过。就认识了!”   “啊?”黑道老大听讲座?怎么如此怪异!   重华冲她眨眼睛:“世界在进步,混黑道也是需要文凭的。宁飞这个人,怎么说,总之跟他弟弟不太一样。”      “可,你们看起来不光是认识这么简单啊,他好像对你很……”小葱想了一下,用了“尊敬”这个词。   “这个嘛。‘为问黄巾满天下,可能容得郑康成’?”他得意地挑起眉毛。   “什么呀?”她没听过这句话。   “内事不决,回去问百度。”他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头发   郑康成,即郑玄。东汉末年著名的经学大师。   史载黄巾起义时,起义军因为对郑玄的名望和人格非常崇拜,经过郑玄家乡高密时绕道而走,高密百姓因此躲过了战事的侵扰。   清初学者顾炎武有感于此事,写下了“为问黄巾满天下,可能容得郑康成”的诗句。   以上是小葱当晚百度的结果。由于她根本没记住那句诗,所以还是用几个关键词搜出来的。   居然自比郑玄,真是见过自以为是的,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小葱撇撇嘴,关了电脑去洗头。      对于刷牙都要争分夺秒的高三生来说,其实留长发是挺奢侈的一件事。可是大多数女生都还留着。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啊,再刻板的人也得承认那是世上最美的风景。她们怎么骄傲怎么显摆都是应该的。但无奈校规森严,校服宽松!三米之外不辨男女。站教室前面看,底下就是一筐白萝卜。唯一能展现少女风姿的就只剩下了头发,那半点不夸张,当真比大熊猫还金贵。所以洗起来再麻烦,热起来再难忍,也都留着。      小葱放好热水,解开头绳,弯腰下去,马上就看见水面上浮起一匹极好的黑缎子。   洗完拿厚毛巾细细地擦干,边晾头发边复习功课。她很少用吹风机,都是自然晾干。   一张几何卷子做完,妈妈过来给她拿了块西瓜。小葱赶紧趴到桌子上,怕妈妈看见身上的伤。   “早点睡!”妈妈从来不支持熬夜,她的观点是,课堂一分钟,抵得上课下一天功。精精神神脑筋清楚地听课比做作业重要得多。      “嗯,知道了。”   她一边看书,一边拿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头。梳着梳着忽然觉得不对。   这头发……      在宜宾那几天,她的头发洗完之后简直能去做广告。披在肩上沉甸甸乌油油,从发根到发梢都闪着近乎幽蓝的光泽。当时倒是也没怎么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一样。   难道竹沥真有那么大的功效?      她低下头观察自己的双手。皮肤倒是没什么不一样。   小葱不知道那是因为她的皮肤太好了,肤如凝脂和吹弹得破的区别不在显微镜下是不容易看出来的。可头发就不一样了,她的发质也不错,但还没到惊才绝艳的地步。所以相形之下就要明显一点。      研究了半天头发的问题,就有些睡晚了。第二天语文课上,当重华第三次看见俞小葱打呵欠的时候不禁有些郁闷。      “俞小葱!”   小葱赶紧站起来。   “站着听吧,会精神点。”重华淡定地。      这是一个很会给学生留面子的老师,从不当众发作学生。这句话虽然在课堂上很常见,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些许惊讶。同情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射来,小葱有些窘。      其实一句话说完重华自己也惊讶了。怎么了这是?他用三秒钟时间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然后悲哀地发现他在想念她专注的眼神。是的,就算别人再怎么捧场,如果她不感兴趣,那就算他能讲到天雨粟鬼夜哭,河里的蛤蟆都爬上岸跳探戈,那也是白搭。      “昨天几点睡的?”他咳嗽了一声问道。   “十一点。”   “怎么那么晚?”声音里居然有压不住的火气。   举座皆惊!   高考在三个月后巍然耸立,十一点睡觉能叫晚?      小葱正没好气,想也不想就丢出一个理由。   “洗头了,头发老不干。”   众人皆倒。   大姐,这也太扯了吧。   重华囧得嘴角直抽。忍耐了再忍耐,末了一声断喝:   “坐下!”   小葱坐回椅子上,你别说还真管用,现在一点都不困了!      “放学去把头发剪了!”下课后小葱很快收到他的短信。   简单直白祈使句,命令的口吻。   第一反应当然是,凭啥呀!再想想,觉得他也挺可爱,于是改了主意,把京戏里《思凡》的念白一个字一个字输进去。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身……”   回复来得很快。   “又没让你剪光!”   小葱偷笑。      “头体发肤,受之父母。稍有损毁,即为不孝!”   这次回复更快。不过换成了诱哄的口吻。   “你梳短发会更漂亮。”   田怡神经兮兮地探头过来:“他连你几点睡觉都要管?”   小葱面无表情,答非所问:“他刚让我去剪头。”   田怡把眼睛瞪成两个铜铃。   “我想起一个成语,这简直是无……”      小葱赶紧上去捂她的嘴。老天,上次她想起一句古诗,然后她们就遇到了流氓。这次谁知又把啥招来?   田怡呜呜噜噜地叫唤,小葱忙说:“我替你说我替你说,你不就想说无……那个无……无恶不作?”   田怡一把打掉她的手:“呸!我想说无微不至!”      那天放学后,俞小葱都快走到家了,被重华从后面开着车子追上,生拖活拽硬是弄进了理发店。   “你……你说真的啊?”小葱直打哆嗦。   重华没理她,直接给师傅比划了一下:“就照这么长剪!”   小葱惨叫一声就要往外跑,被重华一把按住。   他从她肩头拈起一缕秀发,很认真地说:“考完试再留吧。”   小葱愤怒:“这跟考试没关系。”   店里剪头的被剪的全看着这俩人。      重华把薄唇抿出锋利的弧度。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小葱都快被气乐了。我的头发,要你来决定剪不剪,还是我犟?   她推开他就往门外走。   重华跟着她出来,居然没再拦她。小葱瞪他一眼就要回家。结果就听见他在身后用协商的口气说了句:“那我给你剪?”      小葱迅速转过身去:“老师你没毛病吧,我头发碍您什么事儿了?”   重华瞅了她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我看着热!”他上前一步拨了拨她的刘海儿:“你看你看,都出汗了!”   “那不是热的,是被你气的!你莫名其妙!”小葱气急败坏地嚷。   重华笑嘻嘻地:“哪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      小葱扭头就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重华跟在她后头,光跟着,不说话。过了好半天,就在小葱忍不住要回头的时候,他终于很诚恳地开口了。   “你看你头发这么密,这么厚,还留这么长……现在天气又热,多辛苦啊!”   小葱脚下一顿。      其实的确。虽说平时都扎着,但热得狠了有时汗水都能流到辫子尖。   “稍微剪短一点,神清气爽的多好。再说你们现在是最忙的时候,等过了这段儿,想留多长不行。”   小葱不说话。      他快走一步在她耳边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想看看你短发的样子。”   “一辈子长着呢,以后你总留长头发,你梳头我就在旁边看着。或者我替你梳。嗯,给你编辫子,帮你洗头。还,替你画眉毛,画一辈子,嗯?”      那一天小葱到底告别了留了好几年的长头发。   剪头的师傅都不忍心,说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小葱一咬牙,剪吧。师傅左看右看不下手,嘴里一个劲儿念叨多可惜。结果重华从镜前拿起一把剪刀,左手把小葱的头发一拢,咔嚓一刀就下去了。小葱两眼一闭,心想那个成语应该是“无毒不丈夫”!      最后小葱剪了个简单的学生头。那把头发卖给了理发店,去掉剪头的钱还剩了三百多。   你别说头型这个东西就是神奇,小葱对着镜子左照又照,觉得真跟换了个人似的。还真是不难看,就是稚气了点,好像回到了初中时代。站起身来晃晃脑袋,很轻松的感觉。重华在镜子里看着她笑,说你看现在多好。   小葱心想我真是贱骨头。扛得住百炼钢却败给了绕指柔。那么坚定的决心,愣是招架不住一个温情的典故。    ☆、考试   两人并肩走出店来,晚风扑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葱感觉压了两个多月的暑气有渐散的意思。她不太习惯地摸摸发尾,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竹沥真的有用啊?我觉得前两天头发特别好。”      重华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小葱发现稀稀散散的行人都在盯着他瞧。擦身而过的女孩子们一个两个全都面上泛红。   “当然有用。”他说得漫不经心。   小葱惋惜:“要是檀溪也有那么多竹子就好了。”   重华失笑:“就算有,也没那么大的地方给你加工啊!不过,其实水也很重要。”   “什么水?”   “咱们用的都是东边水库的水,水质不好。地下水就要好很多。”      “那为什么不用地下水呢?”   “抽取过度,城区已经在下沉了。但市里那些头脑,用的还是地下水。”   小葱愤愤地:“真腐败。”   重华伸手去揽她的腰:“那你要不要也腐败一回?”      她躲了一下没躲开,他紧紧搂着不放,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闺房之私有甚于画眉者,现在就这么害臊将来可怎么好?”   这句话太荡漾,小葱“腾”地红了脸。不想他得寸进尺,直欺过来吻了一下她短发遮不住的耳垂,还不忘感慨一句:“看现在多方便!”      小葱进家门时小桦差点认不出来。   “你咋把头发剪了?”   她偏头不看他。   “留着烦。”   “啧啧,还是我姐看得开。我们班那些女生,剪一次头要心疼一个月。”      妈妈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看看小葱,下了一字评语:“帅!”   小葱喜笑颜开地凑过去,“真的啊?”   “非常帅!”老妈斩钉截铁地。“要我说早该剪!”   呃……   小桦过来捅了她一下:“昨天……”      才说了两个字,就见小葱直直在餐桌前蹦了起来。小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怎么了?”   “啊……没,没怎么,你……吓我一跳。”   小桦松口气:“我还以为你中枪了呢!”   弟弟接下来说了什么,小葱全没听见,注意力全在左边腰上。      那里,方才一直被他握着,敏感得要命!大脑皮层负责触觉的神经有一大半被分配了过去,结果小桦哪儿都不碰偏偏碰到那儿!   “姐,你怎么脸这么红?”   小葱赶忙遮掩,“热的”!      妈妈端着最后一道菜——一大碗芒果虾仁过来,顺手摸了一下女儿的小脸:“怎么脸红成这样?”   小桦起身去厨房盛饭。   小葱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赶紧拿起筷子夹菜。      妈妈坐下来伸展了一下腰背,摇摇头说:“这两天我们医院的中医科室人特别多,好多都是你们高三的学生。晚上睡不着觉的、一把一把掉头发的、肝火特旺动不动就要打架的……哎,你们两个,妈告诉你们,别那么大压力。不就是个考试嘛。”      小桦鼓着腮帮子说就是,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放心吧妈,咱不怕。说完跟小葱一起望天。不就是个考试嘛。这口气怎么这么虚幻!   柳医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换了个话题:“昨天我见着个名人。”   “周杰伦?”小桦头也不抬。   “宁飞!”      小桦放下筷子叫唤:“妈你见着黑社会老大了?长啥样?”   小葱屏住呼吸,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据说是!看起来怪和气,一点也不像。在走廊上不小心撞了护士一下连说了两遍对不起。他是去看病人的。一个小伙子,棘间韧带损伤,合并韧带断裂。挺严重的。一看就是打架打的。”      “能劳动老大亲自去探病,应该也是个人物!”小桦很感兴趣地插话。   “张护士听见他们说话,好像是他弟弟。对了这件事还和你们学校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小桦饭都不吃了。   小葱是吃不下去了,紧张地盯着她妈。      柳医生失笑:“张护士就听见几句,大约是跟你们学校哪个老师争一个女孩子打起来的。那女孩儿也是你们学校的。”   “这怎么可能,谁敢跟宁飞的弟弟抢人,还打人?”小桦愤愤不平,好像被打的人是他。“绝对的谣传!”      小葱看着桌子,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哎,不对啊!”小桦忽然想起来:“没听说咱学校有师生恋啊,是啵老姐?再说拢共就那么几个男老师,别看训我们厉害得紧,出了校门全是病猫。要真有那么个带种的,我都想嫁给他。”   柳医生笑骂:“满嘴的胡说八道。”   小桦笑嘻嘻地:“说错了,我把我姐嫁给他,嘿嘿!”      第二次模拟考试姗姗而来。      用小桦的话说,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是块瑰宝,你就算把嫦娥嫁给他,他也忘不了第二天要考试。   第一堂照例考语文。题目出得四平八稳,小葱发挥得相当不错。下午是英语。监考老师一进来小葱就傻了。一个是八班的班主任谢老师,另一个是重华!      实习老师怎么会监考?大家都觉得奇怪,开考的铃声在窃窃私语中响起。   模拟考试力求逼真,一切规矩都按高考来。两个监考一个坐镇中军眼观四路,一个负责发考卷。   小葱的考号在最后面的角落里,重华走过的时候她闻到微微的酒气。他喝酒了?不过这会儿没心情关心这个,听力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是最紧张的时刻,小葱的英语成绩一直很好,这会儿也把耳朵捋直了半点不敢怠慢。   好不容易听到那个“over”,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葱放下笔,看见重华站在门边定定地看她。眼眶微微地烧红,应该是酒精的作用。   她心头一跳,赶紧低下头去答题。      15个单选很快做完,她轻巧地欠伸,一抬头又看见他。还是刚才那个姿势,还在看她,无所顾忌的样子。   她有些恼怒,成心的是吧,就不想让我安心考试。她心虚地左右看看,谢老师一副认真监考的样子,同学们都忙着跟试卷死磕,即便是最花痴的女生也不会在这么要命的场合注意重华。可……   她瞪他一眼,意思是别看了。没想到他非但绝不收敛,还冲她微微一笑,眼神热热地勾人,整个人看起来坏坏的,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真是喝多了!平时上课的时候他从不这样的。   小葱认命地趴到试卷上做完形填空。你没法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讲理。   才看了两句,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重华正向教室后面走来!   她呆呆地看他。他一直走到她身边,停住,把一只手搭在她的椅子背上。      一分钟,两分钟。小葱觉得她的后背在一点点变热,脑子里乱乱的,abc全在纸上跑圈,什么都看不懂。她忍无可忍,头埋得低低的偏过来看他,用口型说:“你别站这儿!”   他忽然闷笑出声。小葱大惊失色,赶紧转头。前面已经有同学诧异地转身过来看,重华咳嗽一声说:“这个完形填空挺有意思啊!”      监考老师对考题发表点无关痛痒的看法属正常现象,转过来的脑袋又都转回去了。小葱恨得直咬牙,他到底喝了多少?   万般无奈,她把草稿纸从试卷下头抽出来,拿2B铅笔在上头写:你影响我考试了,快走开,别闹了!写完赶紧拿橡皮擦掉,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他会不会又笑出声来然后说这阅读理解也挺有意思。      谢天谢地这次没有,他听话地往前去了,跟谢老师低低聊了几句什么,又站回了门边上。   小葱现在是绝对不敢看他了。赶紧集中注意力答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一个句号划到答题卡上,小葱看了看表。真该表扬一下自己,被人插科打诨了半天,居然还能提前十分钟答完。   匆匆检查了一遍,她靠到椅背上放松。模拟考试,没人有提前交卷的胆量。即使曾经有人有,也早被老师抽到没有。一句话,即使是坐着发呆你也得坚持到最后。      两个小时,这中间重华也会下来走走,但都是很正常的巡查,几次走到她身边也都很快离开。后来的几次她答题答得投入甚至都没太注意到。   现在她答完了。心情很好地环顾四周,大多数人还都在奋笔疾书,于是心情更是好上加好。谢老师在提醒大家,时间不多了。重华发现她在左顾右盼,她冲他展颜一笑,结果嘴角翘起还不到五度就迅速归位——他走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好多作者一个坑没填完就忙着挖另一个。现在轮到自己绣花,终于理解了:连着绣了一个月喜鹊,是会想绣只麻雀换换心情的…… 不管是喜鹊还是麻雀,我都会认认真真绣完的。 我的新坑: ☆、百合   这次倒没有站在她旁边折磨她。   他坐下了!      这个考场前面的桌子都只有一把椅子,也不知怎么搞的偏偏她这儿就多了一把。重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上面。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尽量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了一挪。心里祈祷:我一场考试都结束了,您这酒也该醒了吧!   背生芒刺,如坐针毡。那份儿别扭可真不是一点半点。      忽然,重华把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一惊,却看见他修长干净的中指在她答题卡上的某一处敲了两下。她条件反射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呃,系动词用错了。她心虚地看谢老师,他此刻正在另外一条过道上,背对着他们站着。   她红着脸拿起橡皮擦掉那个was,换成were。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把试卷跟答题卡往那边推了推。      她感觉到他又在笑了,只不过这次没出声。她心里乱乱的,有点窘,有点紧张,又有点甜。   他没有再敲她的答题卡,三分钟后,小葱感觉到腰际抚上了一只大手!毫无防备,她差点惊叫出声。忙扭头去看他,他闲闲地靠在椅子上,一副就等着铃响站起来收卷的标准姿态。   她今天穿的是T恤衫,他掌心的热力搁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小葱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这人想干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他的手紧贴着衣服钻进了里面,毫无阻隔地按上了她腰侧敏感的肌肤。   有那么一秒钟,她忍不住想笑。可下一秒她就想哭了!   他在往上!往上!噼里啪啦地烧起一串火苗,一气呵成地来到了她内衣的下围,然后,似乎挺满意地搁在那儿不动了。   即使是最亲密的时候,他们也还没亲密成这样儿。      小葱这会儿连生气都忘了,心跳估计已经到了一百八。不敢挣扎,不敢说话,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只能用哀求的目光看他。   没用!因为他根本不看她!   小葱相信现在如果有人在她后背轻轻地拍一下,心脏一定会从嘴里蹦出来。她用纤细柔嫩的手指紧紧抓着桌边,指节处泛着青白的色泽。   就在她快被这惊心动魄的暧昧逼得晕过去的时候,那只无耻下流可怕的手微微一动,迅速地抽走了。      她缓过一口气,咬着牙勉强定住了神,就看见谢老师转过身来了。   “小晏,准备收卷吧!”   重华立刻站起,向前面走去。   小葱几乎是在他站起的一瞬间就瘫在了课桌上。肺里最后一点氧气被吐了出来,一阵憋闷的感觉袭来,她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忘了呼吸。      铃声一响她就冲出了教室。像被狼追着的兔子。   离开校门好远才发现自己把校服外套落在了考场。考试时身边不能有不穿的衣物,所以她的外套是放在前面的,走的时候太慌张,就给忘了。真是倒霉催的。她正恨恨地想,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喇叭声响。   重华坐在吉普的驾驶座上,笑得阳光灿烂。   小葱在掉头就走和扑上去算账两个选择之间强烈地犹豫,不过重华似乎用不着她来费这个脑筋。车门一开,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就往车里拽。      小葱勃然大怒,支着车身不肯就范。重华毫不费力地掰开她的手,稍一使劲就把她拖到了车上,坐在——他的腿上。   “你这个疯子,你要干什么?”小葱又踢又打。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死。重华一脚下去,车子径直向前开去。   他一手抱着小葱的纤腰,一手把着方向盘,岂止是两不耽误,简直是两两相合。      小葱蜷缩在他怀里,这会儿哪还敢乱动?不要命了?这是个醉鬼,还开着车!   “你,你喝了多少?”   “四瓶!”   “白酒?”她舌头磕在牙上。   “啤酒!”四瓶白酒,她还当他是人吗?   “那个,你放开,我坐那儿?”她跟他商量。   “你保证不跳车!”   “我保证我保证。”小葱心说您真瞧得起我,我没那魄力。      重华放松了桎梏。前面是方向盘,右手侧是手刹,哪儿都不能碰。小葱没办法,只好按着他的大腿慢慢把身体往外挪。好容易挪出了一半,就听见重华一声闷吼:“别动!”她吓得一激灵,赶紧僵住。他一脚刹车把车停下,半响没说话,只是僵硬地把脸扭向了窗外。   这又是抽的什么疯?哪里又得罪这位祖宗了?   “坐后面去!”他冷冷地吩咐。      “嗯……嗯?”小葱生气地扳他的脸。我还没发火呢,你倒先来了!你喝醉了有理是吧?   “俞小葱!”他一字一字叫得简直艰难。   小葱一头雾水。   “你要是不想失身,就最好不要在我的敏感部位蹭来蹭去!”   ……   ……   ……   五秒钟后,小葱火烧屁股一样窜到了后座上。   白天教授晚上禽兽,这话是谁说的?太不负责任了!那禽兽,他就不分白天晚上!   咦这是什么?哦,我的校服。      好不容易脸上的红潮退了下去。车子已经开到了重华楼下。   “我不去你家,我回家还有事呢!”   “那我去你家?”   小葱马上闭嘴。      重华下了车绕到这边来拉她。她跳下车子就往楼里跑。一个敢在考场上耍流氓的老师,你就不能指望他出了考场反倒会化身正人君子!小葱向来认得清形势。眼下的形势是,打既打不过,逃也逃不掉。那就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了。      看着她用奔往避难所的架势冲向龙潭虎穴,重华真觉得这孩子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今天中午他有个应酬,跟教育局的几个人吃饭,席间喝了点酒。不成想刚走出饭店就接到檀中的电话,一个老师临时有事不能监考,请他帮忙。谁知道一走进考场就看到了她!   说借酒壮胆也好,说借酒装疯也罢,也不知怎么就那么难耐。当时她那副羞怒交加又不敢声张的小模样,看在眼里,那感觉真是难描难画,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慢腾腾上楼,打开门,重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姑娘像一颗出膛的炮弹那样撞进门里,一头扎进主卧,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她都可以特招进敌后游击队了!在敌军眼皮子底下居然都找得到掩护。   小葱关门落锁,长吁了一口气。   是谁把我吓成这样的?   杜康!      她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一个月前她曾来过这里,还在这张大床上跟重华共眠了一夜。但当时情况特殊,什么都不记得。现在看来,这屋子跟重华在宜宾的家几乎一样,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就一张大床,一个大大的书桌。桌子上放着几本书。小葱走过去翻翻,不是她能看得懂的。   门外没什么动静。好吧,我就在这儿呆着,到你酒醒为止。小葱坐到床上。      窗子是大开着的,她静下心来,忽然就闻到一股几乎熟悉的味道。想了想,走到窗边去。窗子外面是一个很大的阳台,她惊讶地发现地上满满的全是花。   应该是香水百合,纯白的。大朵大朵舒展地开着,足有几十株。仔细瞧,不是盆栽。阳台底下有厚厚的腐殖土。   好漂亮。她仰起头深呼吸,然后有些失望。百合就是这样子,就算身陷花海,那个味道也是淡淡的,刻意去感受反而不得。非得不经意间才感觉得到。而一旦有了感觉,便也销魂也蚀骨。      再仔细看看,她发现这些花跟她从前见过的百合不同。花瓣那么多,数一数,竟有十瓣。而一般的百合也就五瓣六瓣而已。   我说怎么看着就那么大呢!很雍容的样子,几乎可以媲美牡丹,却仍然清雅。      重华住的是一栋六层小板楼的二层。但二层也是空中楼阁,不接地气。这些花怎么就能长这么好呢?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贵公子。这是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个事实。他不开豪车,不穿华服,于是富贵豪奢都藏在骨子里。      北宋名相晏殊流传下一个很有名的典故。时人李庆孙做了一首诗夸耀富贵,其中两句的意思是,要用金子写字,用美玉篆牌。晏殊看了嘲笑他“乞儿相”。说真正的富贵应该是‘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的确,你在哪个穷人家见到过这样的景象?      这不就是重华的生活吗?   小葱感叹至极。 ☆、抱抱我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小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不是卧室的门,是大门。   她走过去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见重华在问:“谁啊?”   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什么,听不清。然后门开了。然后就又没声了。   唔?邮差?      重华长这么大都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但此刻,他觉得他都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屋里藏着他的小女友,屋外站着小女友的老师!这位老师数天前给他写过一封情书,被他拒绝了!然后现在,此刻,这老师正在他的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一股酒气袅袅上升。其实他的酒早醒了,可是她明显还没有。      “关老师?”   他试图去掰她的手。   关燕儿抬起红扑扑的脸蛋,一双水润的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关老师?”   “晏老师!”   她居然笑了。      “你找我,有事?”   “你说呢?”   重华再次尝试拿开她的手,没有成功。   “关老师,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是《牡丹亭》的题记,她说得很平静。   “别急着推开我,抱抱我,就一会儿,行吗?”依然平静,却有泪光莹然。   重华哑然。      这句话他曾听过的。   这么伤心的妹妹他曾见过的。   那位同样一往情深的西班牙公主回国前也曾对他说过。   “抱抱我。”   这是一个几乎不能拒绝的要求。   让一个好女孩伤心是不应该的,如果你不得不让她伤心,那么给出一点不伤大局的安慰也是应该的。      可现在不行啊。重华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差点冲口而出要不咱换个地方抱?      “你不会喜欢我的是吗?”   “对不起!”   “以后也不会?”   “嗯!”   “永远都不会?”   “……嗯!”   其实这三个问题的本质是一样的。但她就是固执地要问。      不可能了是吗?就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失恋的人总是这样,再没有逻辑的人一旦失恋都会把语言的逻辑搞得很清楚。他们会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加大提问的力度,总觉得别人的拒绝是在一个小范围内的,如果你找得到一个比那个范围大一点的词,他就会告诉你OK!可幻想终究是幻想。      “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重华犹豫了一下,说不,我有。   关燕儿诧异地抬眼,但很快又垂下眼帘。      “你很爱她?”   “我……哦……是的。”   重华苦笑。      说个“爱”字不是什么肉麻的事,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他爱的那个人就在屋里。虽然他觉得她应该听不到,但这个局面让他觉得非常肉麻。      年少时看金庸,《倚天屠龙记》的结尾老是让他不自在。他不明白周芷若为什么非得当着赵敏的面儿去问张无忌,你到底爱的是谁?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所以说这一笔,应该只是作者的恶趣味。是为了表现一个男人左右逢源的自得,和对自己在左右逢源的情况下仍然专情的自诩。虽然在重华看来,张无忌真不能算是个专情的男人。      一声轻微的响动传来。   卧室的门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室的阳光泄出来,一下子就把这个混沌不清的局面照得透亮。   门里门外,三个人全呆住。      其实小葱什么都没听见。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都抱在一起了你想用得着大声吗?她只是想出来看看为什么这么静,重华是不是睡着了。如果是那她就可以偷偷溜走,嗯,走之前一定要在他脸上画个喜羊羊,以雪今日考场之辱。      小葱应该是三个人里面最先回魂的。因为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一下子就看破了这个拥抱的本质。      当然如果放到某部言情剧里,女主角自然要掩面痛哭然后夺门就走,然后就是男主角追出门去像复读机一样来来回回地说你听我解释,但一般情况下,没有个五集六集是解释不清的。   所以说这样的电视剧忒傻。老婆不在家,都很少有人选择在家里偷情,更何况老婆在家!疯了?   不过虽然她看破了,但她仍然不知所措。她早有预感,“死不休”若是知道了她跟重华的关系,那她们的友谊就面临考验了。本来她是想主动跟她说的,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好了,最不合适的机会自己找上门了。      重华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关燕儿推开。当然这个举动并不值得赞叹,但你别无选择。   “死不休”看了看俞小葱,又看了看重华。有那么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她是打算用“正常”这个词来定义俞小葱出现在重华家里这个事实的。因为她是他的课代表。课代表到任课老师家里,这件事当然不算常见,但也绝不罕见。但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猜想。因为即便没有一个人出声,但表情是可以说明一切的。      很难得的,重华对眼前的状况感觉万分无力。   “那个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   你们慢慢解释慢慢消化吧,我留下来那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葱打破沉默率先开口。   她像机关枪一样迅速说出了六句话。      “你让我替你表白的时候我们还没确定关系。”   “确定之后我是打算告诉你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当时不想帮你表白的,但你一定要。”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受了愚弄的感觉,但事情就是这么巧我真的没办法。”   “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不需要被原谅。”   “我希望这件事不要影响到我们的关系,但如果影响了我也能理解。”      在某些时刻,你得学会像记者写新闻那样说话。那就是,先说导语。也就是最重要的那一句。因为很少有人看报纸会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常常是看个开头就完了。   小葱挺欣慰,因为现在关燕儿一直看到了结尾。现实再次显示出了它与电视剧的巨大差别。      关燕儿抬起头来。那个一贯漂亮时尚骄傲的女教师此刻萧索寂寞凄凉。   这是直白爽利如青天落白雨的人。喜就喜,伤就伤。不遮着,不掩着。   良久,她吐出一句话来。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应该想到的啊。”   小葱干巴巴地说:“其实我也想不到,他大概是,昏了头了。”   关燕儿马上锋利地说:“我需要你贬低自己来安慰我吗?”   小葱不说话。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我走了。”   又一轮沉默后关燕儿抬头挺胸地出了重华家,不轻不重地带上了门。   小葱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重华打电话。人走了你回来吧。      重华很快就回来了。   小葱坐在沙发上看他。      “我只是……”   “我知道。”她打断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会……一直这样喜欢我吗?”   “当然!”   小葱微微笑出来。   以后的事就先不去想了吧。      至少现在,他是喜欢我的,而且好像喜欢的还不比我少。   要学会享受当下。即便他是晏重华。   若使金瓯常怕缺,纵繁华,千载成虚负!      从重华那儿出来,小葱收到小桦的短信。   妈有手术,请我吃晚饭哈。不宰你,麦当劳就成!   小葱回:那易初莲花门口见。    ☆、道歉!   到了地方,小桦已经等着了。见了姐姐劈头就问:“最后那个选择题选啥?”小葱说选B。小桦挠头:“你确定?我选的C。”小葱倍儿笃定地说确定。心想我的考卷他从头到尾都看了。小桦嘀咕:“什么破题都是!”      两人走到电梯前,小桦刚迈步,小葱拉了他一把。   “干嘛?”   小葱往旁边一指,“那件衣服漂亮不?”      电梯旁是一家sily店。门口立着两个模特,身上套着女式T恤衫。乳白色,胸前是一个挺简单的熊猫头。很干净利落的样子。两件衣服同款,但一个熊猫是笑脸,另一个是哭脸。很有趣。   小桦看一眼说挺好。   小葱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她想起自己正好缺件短袖上衣,而且这个店的衣服向来不贵。      一进去就迎上来一个胖胖的女导购,小葱不等她开口就指着门口的衣服说我试试这个,要M号的。导购马上拿来衣服带她去试衣间。   小葱换好衣服出来。非常合适,镜子里的女孩儿甜甜的,正好跟熊猫的笑脸配套。导购在旁边赞不绝口,说看着又清纯又青春,简直没治了。小葱笑,想想又叫她把哭脸的那个拿过来也试了一次,最后还是决定买第一个。      胖导购很高兴,殷勤地带着她去付款。结果付款的时候出了岔子。   299元。   这个数字吓了小葱一跳。她没想到有那么贵。踌躇了一阵子,还是磕磕巴巴地说:“哦,那个,不好意思哈,我忽然觉得这个可能不太适合我。”   心虚得很,都不敢抬头看人。胖导购立刻变脸,“切”了一声把已经叠好的衣服往款台上一扔,“这要每个顾客都像你一样,我们可就好看了!不合适,不合适你早干嘛去了?一件两件都穿过了,要交钱了你说不合适!您这是拿我开心吧?”      小葱臊得脸通红。她还从没被人这么当面奚落过。可是导购虽然刻薄,错的还是自己,谁让你不先问价钱呢。她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好就这样走了可也不好留。这时又有一个导购送走客人走过来,特顺溜地接着胖导购的话说:   “什么不合适,她就是嫌贵了,要是连你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我们都白混了。”四周立刻响起一片“就是”、“可不”的应和声。      “你说你多漂亮一小姑娘,刚才那衣服穿着多好,拿着吧200多也不贵了,你看对门,三百块以内你还能买啥?拿着吧啊,你看我们也不容易,这跑前跑后地伺候了你半天,你一句不买,全白忙了!”胖导购转瞬间换了副嘴脸。      小葱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看明白了,虽然她有错,可眼下是这群人合伙欺负她女学生脸皮薄,你一句我一句地无非就是让她把衣服买下。这年头顾客就是上帝,这帮人成天赔笑脸估计早就赔伤了,好容易撞上个软柿子谁肯放过。      “我还是不买了。”她低头往外走。   “买不起就别出来逛!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胖导购的声音很大。      人影一闪,小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大手一伸就把小葱护到了身前。   “你”,他朝胖导购一指,“道歉,马上!”   “唔?”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来了个不那么软和的?   “小哥,她试了衣服又不买……”   “试了就得买,你们家的规定?”   “那倒没有,可是她都要付钱了……”   “别说还没付钱,就是付了钱我也有权利退货!”   胖导购哑然。      商场确有这规定。只要购物小票和吊牌都在,顾客可以无理由退换货。   “道歉!”   “那个什么,她是没钱买还要试,我们……”   这姐们儿估计也是急了说话没留神,小桦登时就变了脸。   “我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没钱买还非试不可!把你们老板叫来。”      “我们老板不在。”   “没关系,商场肯定得有个经理在!”   小葱拉他的袖子,小声说:“算了。”   “不能算!”这一米八的帅小伙端着架子往那儿一站,言辞犀利眼神锐利,一下子就把店内所有人全震住了。      “你们欺负别人我管不着,可我家姑娘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份儿委屈!欺负她脾气好不计较是吧。我家姑娘脾气好,小爷我脾气不好!你们他妈欺负谁欺负惯了?道歉!”他上前一步揪住了胖导购的衣领,几乎把人提起来。   所谓欺软怕硬,就是这意思。胖导购瞬间熄火儿,哆哆嗦嗦地鹦鹉学舌:“我我我我我错了。”   “错哪儿了?”小桦不松手。   “我我我我不该说她买不起,不不不不不该逼着她买……”      动静闹得太大,这工夫商场经理竟真的过来了。可能已经有人跟她说清了原委,她一进来就连连给小葱赔不是。小葱茫然不知所措。小桦冷笑,用手一指那两件衣服:“全包起来,我全要了!回去给我家姑娘扯着玩!”      经理连忙指挥人包衣服。还特上杆子特诚恳地给打了八折,说是表示歉意。   小桦哼了一声,付了钱拿起衣服拉着小葱走人。到门口小葱被一个方才也在店里试衣服的女孩儿叫住了,就看她无比羡慕地做星星眼状:“我一定得跟你说,不然憋死我!你男朋友真好!真酷!真给劲儿!”似乎是怕语气不够强烈,还孩子气地挥了挥拳头。小葱还想说这是我弟弟,不是男朋友,小桦已经拉着她走远了。      走出二百多米,小葱从他怀里挣出来,结果还没等她说话小桦已经抢先开口:“你说你,就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站那儿让人说你,你平时冲着我那伶牙俐齿都哪去了?到外面就让人这么欺负?”   小葱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天才嗫嚅:“那我也有错,我试之前没问价。”小桦气得无语。过了一会儿,小葱想起来,马上指责弟弟:“你生气发火倒没啥,买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可你一下买两件!”   “行了,去吃饭!”小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两人朝麦当劳去,小葱唠哩唠叨还念:“两件一样的衣服!”   小桦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安慰她:“谁说一样,明明不一样。”   “还说呢,那别人得多认真才能看出不一样啊?”      “看,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啊,那真正的大小姐都是这么穿衣服的。一条裙子买三件,边上绣朵花。一天三换衣,早晨起来那个是花骨朵,中午正当怒放,晚上穿那个开败了,底下藏着小桃子。这叫啥?这叫贵气都藏在暗处,明面上摆着的那叫招摇……”      他神气活现地还要往下说,小葱已经憋不住乐了,说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能忽悠呢?   他瞪她一眼:“还说呢?我心疼你知道不?一件衣服,至于仔细成那样?”   小葱迅速垮下脸,小声说我也不是仔细,就是觉得没必要。小桦正要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他看了一眼接起:“哪位?”神色迅速转变为不耐烦:“不是说了吗,我没工夫。”   对面不知说了句什么,他已经要挂电话:“行了再说一次,你找别人吧啊。拜拜。”他毫不犹豫挂断。   小葱问:“谁啊,这么没好气儿?”话音刚落,手机又一次响起。小桦想了想,接通电话劈头就是一句:“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喜欢我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拒绝你?你说这一出一出的……”这次是对方没容他说完,电话断了。      小葱赶紧去拉弟弟的手:“女生啊?你这也太……”   “行了烦死了,赶紧吃饭。我没钱了你请客!”   这个话题小葱怎肯放过,一个劲儿追问:“谁啊谁啊?”   “田豫!”小桦大大方方吐出两个字。      这个女孩儿小葱有印象。梳着两个麻花辫,很安静很文静的样子。她困惑,那怎么也不像是个会主动的女生啊。“她打电话给你干嘛啊?”   小桦摊开手:“一班有个男生老缠着她,她让我装他男朋友把人赶走。”   小葱顿时了然。这应该是女追男最安全最不失面子的策略了,虽然很俗气,但是周全,真正进可攻退可守。      “你这也太不给人脸了。”她应该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这么直接。   “我也是被她搞烦了嘛。再说我又不喜欢她,还不如早说清楚让她死心。”   小葱无话可说。    ☆、一根水管子   进了麦当劳,要了两份套餐。两人找地儿坐下。小葱还是忍不住又问:“那你跟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漂亮的!”小桦头也不抬。   “还有呢?”   “暂时没了。”还是不抬头。   “你倒坦白。”小葱失笑。   “怎么了?我找女朋友还不兴找个漂亮的啊?”      小葱一乐,抱着可乐继续打砂锅:“那眼下,目前,有你觉着漂亮的没?”   “有啊?”   “谁?”小葱眼睛一亮。   “你喽!”      小葱用力踹过去一脚。“说正经的。”   “我就是说正经的啊。”他一脸委屈。   “实话告诉你说,我还就是拿你当标准找的。你那么漂亮,我从小都看惯了,找个不如你的,我不习惯!再说也影响咱家整体室容不是?”   “你可别装啊,我就不信你甘心找个连我都比不上的。”他敲敲小葱的手背继续说。“连谢道韫都抱怨‘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呢’!”      小葱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还真有几分道理。谢道韫被叔父做主嫁给了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按说也算门当户对。可她就是觉得丈夫配不上自己的满腹才华,回娘家的时候大发牢骚,说咱谢家几代风流,我当姑娘的时候眼睛里看的都是那些才调纵横英俊潇洒的哥哥弟弟,真没想到天地间还有他王凝之这样的人!   嗯,小葱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觉得谢道韫光照千古,可还远远不如她俞小葱过得好。   “你放心,我肯定找个比你帅的。”      小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也能和“朱门”这个词挂上钩。   但那大兴土木大费周章后接到她们家的那根入水管当时就让她想到了“朱门酒肉臭”。尽管那里面流的是水不是酒。      可全城的百姓喝的都是地表水。而且城区地面都已经开始下沉了。重华自己都那么说。   工人给她们家的说法是她们的入水管锈死掉了,已经不能用了,必须换掉。但小葱想一想那天跟重华的对话就知道肯定不是真的。   然后,果然,新水管放出来的水甘甜清冽,跟原来完全不同。以前就知道泡茶水很重要,现在知道煮饭水也重要。那个清香四溢,简直沁人心脾。小桦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追问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响水大米。妈妈则感叹这锈不锈的水管竟有那么大差别,现在看来咱以前过的那简直不是人的日子。      小葱都快无语了。普通人想的是洗脸用什么洗面奶,人家想的是洗脸用什么水。这就是差距。真正的富贵其实也是返璞归真的道理。她再一次感叹。   其实有时由俭入奢,也不那么容易。你得能转过那个劲儿来。      第二天上午的语文课改成了几何。重华有事请假了。小葱在座位上偷偷给他发短信,问怎么了。一直没回音。中午放学,回信来了。      “我在‘寻爱’等你,能过来吗?”   小葱愣了愣,问:   “那是什么?”   “一个新开的饭馆。打车来吧,司机肯定知道。”   小葱想了想,把饭卡收起来。      其实不远,但是七拐八拐走得人都懵了。最后车子停在一个门面不大但很漂亮的饭店前。小巧的匾额上两个规规矩矩的金字——寻爱。   一进门就有帅帅的服务生过来问是不是俞小姐。然后就把她带进了包间。   重华懒散地靠在红木椅上。小葱走过去坐好,开口先问:“怎么了?”   重华笑着说没怎么。      “那干嘛请假,不是病了吧?”   “没病就不能请假啊,没什么,就是今天忽然很想翘班。”   小葱翻白眼。“懒得理你,不说算了。”   服务生走过来上菜。小葱顾不上看菜色,迅速转换话题:   “我家那水,是你的神通吧?”   重华马上凑过来。“是啊,好喝吧?”笑眉笑眼的,简直就是个等待表扬的小孩儿。      小葱哭笑不得,说:“干嘛要这样?”   “多简单啊,想让你高兴嘛。咱不带这样的啊,处心积虑地讨你欢喜,结果你问我为啥。”   小葱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这是个很奇怪的礼物。如果他送的是衣服首饰什么的,她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一句:“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两人相处时间不长,这种拒绝完全可以理解。可现在,这礼物说不上贵重,但是比贵重更让人心生怯意。她想了想,尽量放缓了口气:      “的确跟以前的水不一样,煮饭都那么香。但以后真的不必了,我不需要过那么奢侈的。”   “你告诉我什么叫奢侈?”他挺认真地说。   小葱再次愣住。名词解释向来不是她的强项。      “我告诉你什么是奢侈。我费劲巴力给你搭根管子供应地下水,结果你用这水浇花,这叫奢侈。但如果你家里养了很娇贵的一种花,你很喜欢它。而它非得用地下水浇不可,浇别的就会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浇花也不奢侈。”   小葱被这无比强大无比霸道的理论震得直发傻,半天才机械地开口:   “我为什么要养一种非得浇地下水的花?”      “因为你喜欢啊?”   “谁说我喜欢?”   “在宜宾的时候头发特别好,这不是你说的?在檀溪我弄不到竹沥,只能给你换换水。”   小葱茫然地眨眼睛,她已经被绕晕了,重华的话听着似乎是那么回事,但又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就为了头发,弄这么大阵仗,你不觉得很造孽吗?”      重华立刻做严肃状: “小姑娘,不要乱讲话。“造孽”这个词跟你的年龄十分不符,80岁的老太太才老把“造孽”挂在嘴边上呢。”   小葱有种隐约的感觉,不要试图跟这个人讲道理。      竭力拢住被震得四散的思维,她终于想到一句有力的话:   “那我要是想拿87年的拉菲红酒洗头呢?”   “那当然不行!”重华回答得非常自然。      “为什么呢?”她马上追问。   “因为我买不起啊!”他说得异常自在。“你要是想喝还有可能,洗头嘛,那就太奢侈了。”   “可是我喜欢啊!”   重华哈哈大笑:      “你看,你自己已经把思路理清了。只要你喜欢,只要我办得到,那就不奢侈。否则,奢侈!你看,给你家换个水源,我办得到啊,没问题。别别……”      他按住已经在乍毛的小兔子,把右手食指竖到唇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人生最极致的追求也不过就是快乐,这才是最大的道理。”   “可是我并没有更快乐!”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你的心态需要调整,你得学会享受生活。”   “你还真以为你是人生导师啊?”冲口而出,拍案而起。      小葱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紧接着就看见重华带着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慢慢笑眯了眼睛。   “这就对了。我晏重华心坎上的人,就应该是这样。要有张扬跋扈的天赋和无理取闹的特长。”   小葱瞠目。      他隔桌伸手过来按住她的肩,墨玉般的眸子盛满纵容的光:“我说过,你是我的公主。你有任性的权利,奢侈的资本。”      混乱。   她现在很混乱。      她觉得自己像是某个国王流落民间的女儿,忽然被迎回了王宫。   低下头轻声细语:   “你简直像我爸。”   重华立刻无比宠溺地唤:“女儿!”      小葱大惊失色几乎跳起来。一个女服务员过来上了最后一道菜——嫩黄花汤。小姑娘比小葱还小,估计是在门外听到了那声微妙的呼唤,放下菜马上逃也似的离开了。      重华自己动手给她盛了碗汤。   “吃饭!”他屈起手指敲桌子。   “啊……”   她拿起一个花卷儿就往嘴里送,被一把打掉了手:   “用筷子!”   她捡起筷子往汤碗里戳。   “用勺子!”      小葱发飙:“我夹根黄花菜不行啊?我就爱用手拿花卷!不行啊?”   重华万分鼓励地看她,那神态分明就在说:女儿啊,你还可以再任性一点,没问题。   气氛暧昧得一塌糊涂。      小葱一度很想把脑袋埋到那碗汤里。她暗自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要再跟他一起吃饭了。听说在压抑的气氛中进食容易得胃病。   “咱们,换个话题?”   他忽然打破沉默。      小葱如蒙大赦:“好啊好啊。你起头儿。”   “我有多帅?”他劈头一句。   “什么……”      “你不是让我‘帅死算了’?”他一本正经地。   “哦。”      这个话题也比较窘迫,但比起上一个还是好很多。   小葱眨巴着眼睛,来来回回在他脸上扫描了半天,最后下断语:   “很帅!嗯,比汪精卫帅!”   终于轮到他囧了。      “汪精卫的确是国民党第一美男子,可鄙党也是有帅哥的!”   小葱郑重点头。   “嗯,周恩来很帅。穿上衣服,英姿飒爽;脱了衣服,飒爽英姿……呃……”   晚了,重华已经绝倒在桌上了。   “你怎么知道人脱了衣服啥样?”    ☆、34C   “还不是‘死不休’说的。”      历史课本上有一张周公27岁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时的玉照。那眉那眼!“死不休”讲到那章时那叫一个眼角滴血口角流涎。   “我终于知道她为啥叫‘死不休’了,这丫头真是个宝贝。”重华眼泪都笑出来了,拿起餐巾纸擦眼睛。   小葱也跟着讪笑。      真是没办法,印象太深顺口就说出来了。谁让‘死不休’但凡讲到个帅哥才子什么的就要流回口水。屈原,倾国倾城啊;曹植,倾国倾城啊。讲到魏晋就更收不住了。说嵇康能诗会画爱弹琴,这还不是最招人的,最受不了的是他打铁啊!你能想象一个酷爱打铁的帅哥,的身材吗?啊啊啊!      小葱给自己夹一筷子香干马兰头,把历史上的嵇康跟眼前的重华两相印证,忽然就笑了,含含糊糊地跟重华说:   “放心吧,她对你那点儿小崇拜,不出仨月准玩儿完。到时见到你还跟以前一样。”   重华不悦。   “合着我就那么点儿杀伤力啊?”   “非也非也。”小葱摇头。“主要是她太不长情。”   重华一顿,似笑非笑地瞧她:   “那你呢?”   “我……”      其实这个东西它是相对的。只要你比他挺得时间长,那再短也叫长情;若是比他短,那再长也是短情。   她于是特笃定地说:“我肯定长情啊!”不是比她长,是比你长。      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女孩儿家每月一次的麻烦事是很神奇的东东。神奇之处在于它常常起着推动剧情进一步发展的作用。晚自习的时候小葱发觉这个月她的老朋友提前来了。田怡无奈地表示她这次没有跟上小葱的进度。俞小葱把众位“芳邻”全问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借到一片“七度空间”。      从厕所回来后,她敏锐地感觉不对头。   她有痛经的老毛病,很少发作,可一旦发作起来就很要命。如果按书上的说法,各种类型各种程度的疼都是不正常的,但要当真按这个标准来,那恐怕就没有正常人了。   小葱的经验是,刚来的时候都会有点闷闷的疼,慢慢地开始减轻,如同破冰一样,一丝丝化开。但如果等来等去等不到减轻的意思,那十有八九就要糟了。她还从没在学校犯过病,数得着的几次都是赶上放假。抱着热水袋躺床上装死,实在挺不过去还得吃止疼药。      快放学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侥幸心理,给小桦发短信叫他来班里找她,一边感慨有个人高马大的弟弟还是有用的。   田怡有事,陪她等到小桦进来就急匆匆地走了。小桦一看姐姐的样子就明白了,二话没说走过去蹲下,示意小葱到他背上来。除了小葱,班里还剩下最后几个同学没走,看这架势诧异地问怎么了,小葱咬着牙说胃疼。      小桦一路背她下楼,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觉得似乎没那么疼了,就叫小桦放她下来。虽说这大小伙子有力气,但自己说重不重也一百来斤呢。小桦左手抓着她的胳膊,右手扶着她的腰,正四处找出租,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冷冰冰的一声:   “俞小葱!”   小葱心里一颤。他怎么来了?      小桦先她一步转过身去,很惊讶地叫:   “晏老师?”   小葱弓着腰,按着肚子,极狼狈地转身,结果看到重华玄冰寒玉一样的眼神,那眼神正着落在小桦扶着她的手上。   其实这个时候她的脸色已经疼得很不好看了,但他没有注意。      太激动了。   以前从来没觉得他大小葱六岁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他母亲小他父亲八岁,在丈夫面前一辈子都是个受宠爱的小女孩,所以他一直觉得夫妻俩男的大几岁挺好。   但刚才,远远望见夕阳下相依相偎的少男少女——同样青翠的年华,青翠年华里最青翠的那一段,于他,已经过完了的那一段——他在那一瞬间怒火填膺。是极烈的怒火,本来是怨天的,但只能冲着人发。      “放开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极冷。   无巧不成书啊。小葱都快哭了。不仅仅巧在被他看见,被他误会,最巧的是她现在,此刻,正好处在那卷土重来的一波疼痛的峰顶,一句话吐出来颤颤巍巍四分五裂根本没人能听见。当然,也根本没人在听。      小桦先是惊讶,后是疑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位老师所为何来。没办法,这表现太明显了。   他立刻唱做俱佳地搂紧了小葱的腰,很挑衅的口吻:“什么时候轮到实习老师抓早恋了?这事儿不是归教务主任管吗?”      重华的脸白了,小葱一下子就滑到了地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小桦义正词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什么呀就放开她。你是她谁啊?告诉你,我跟她青梅竹马,她一出生我就认识她!幼儿园坐她后头小学跟她同桌,她哪回让坏小子欺负了都是我替她出头,哭了从来不用手绢都把眼泪蹭我衣服上。这两年大了受委屈开始背着我哭,不过哭完了还是老一套得我给她买甜筒哄她高兴;她爱吃竹笋烧肉喜欢白色内衣目前穿34c不过估计很快就不够了……”      小葱蹲在地上痛苦地想你就贫吧,你就坏吧,你就气人吧。最气人的是,刨去青梅竹马那个成语和那个鬼扯的34c,他说的都是真的!      小桦洋洋得意还想接着往下扯,重华右手握拳已经挥向他的太阳穴!   好在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始终执着地提醒他其实没有动手的立场,拳到中途生生偏转,擦着小桦的脸颊过去了,但仍然在他左脸上留下了一块乌青。   重华把牙咬得咯咯直响。   小桦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他,末了总算被他可怕的表情吓到,不敢再玩火。只是临走时自信满满地扔下一句话:“不出三天,信不信你求着我打回去?”      小桦走了。小葱仍然疼得厉害。重华沉默了一会儿,硬邦邦地扔下几个字:“我送你去医院。”      车子就在后面,他把小葱架上车,一脚油门到底,车子几乎飞起来。小葱本来就恼他不问青红皂白,现在更生气,只觉肚子更疼了。好容易熬过这一波去,她无力地触他的背,颤着声说:“帮……帮我买盒芬必得。”      正巧路边有家药店。重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车子。很快,他拿了药回来,连车上的矿泉水一起递给她。看她疼得手发抖,忍无可忍还是过去扶了一把说,“没有热水,少喝点。”      小葱吞下一粒药,闭目皱眉,慢慢又躺回座椅上。重华回去开车,继续往医院走。芬必得药效很快,十分钟后小葱就不那么疼了。她开口说我不去医院。重华不理她。她说我看过大夫,也吃过中药,根本没用。重华仍然不理,她一急脱口而出:“大夫说不用治,结婚了自然就好了!”说完满脸通红。不过这话倒真管用,重华愣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在下一个路口拐上了桃园路。      到家的时候小葱已经全好了。这毛病就这样,疼起来要人命,可一旦止住了就活蹦乱跳可以立刻上山打老虎。重华绕到这边来想扶她下车,却发现她除了脸还有点白已经一点有病的样子都看不出了。   小葱拨开他的手自己下车,想了想还是说了句,“那是我弟。”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yy并不就那么恶俗,起码此刻,在我,它是一种缅怀的方式。 我用这篇文章,缅怀我的高中时代,和永不再来的青春年少。所有曾希望但不曾在现实中发生的情节,我现在满怀欣喜、兴高采烈地一一补足。 有人说爱情是鬼,相信的人多,见过的人少。 你还处在相信爱情的年纪吗?你还相信爱情吗?我始终认为,相信的人,会比较幸福。 ☆、小桦   小葱拨开他的手自己下车,想了想还是说了句,“那是我弟。”   说完扭头就走。没走两步就被他从后面抱住:   “亲的?”   “同父同母!”   “从没听你说过你有弟弟。”   “你没听说的还多着呢!”      她被他转过身子,靠在他胸前,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觉得好笑,低低地说:“神经病!”   他长长地吐口气:“你弟可真够能装的!”说完又忍不住笑,“难怪他说我会求着他打回来!怎么办,得罪了小舅子?”   她瞪他一眼:“快走吧,再让我妈看见!”      他恋恋不舍:“那我明天请咱弟吃饭?或者你问他想怎么着,总不能真打回来吧。”   小葱推他:“行了别瞎扯了,赶紧走。”   “你……真的不要紧?”他还是担忧。“每次都这么疼吗?”   “不是的,就这么一回还让你赶上了。”小葱推他上车。   他坐进驾驶位忽然又变了脸,按下车窗,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连你内衣的尺码他都知道?不对啊,看着没那么大啊!”小葱掉头就走。      进家门就看见老妈守着电视听王少堂说水浒。小葱苦笑,老早就讲到武松拿刀要剜潘金莲的心,这都一个月了这一刀还没剜下来。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闲篇儿好扯。      “饭在桌上扣着呢,还没凉,赶紧吃。”老妈盯着电视头也不抬。   “我待会儿吃。”她放下书包径直去了小桦屋里。   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母亲面前乱说,但这通审问也肯定是免不了的。      小桦坐在桌前看书,脸上的伤这会儿全显出色了,几乎连青带紫。小葱看了一眼觉得心疼,上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让你再胡闹,该!咋跟妈说的?”   “哎,你还碰,疼着呢!”他不悦地看了小葱一眼,忽然又乐了。   “我说我跟同学打架了,妈特不高兴,我就说对方比我伤得重,妈就没说啥。嘿嘿。”      小葱坐到床上,也笑了。是这样的,是她妈的作风。这是极聪明的妈!绝不会因为青春期的儿子脸上有一点点伤就着了火一样跳起来。其实天底下的妈都知道她们应该不管小事管大事,但重点是她们常常分不清什么是大什么是小。      “好了?”小桦问她。   “吃过药了。”   他凑近了嬉皮笑脸:“行啊俞大小姐,真没看出来,有两下子哈!”   小葱绷着脸。   “这么的姐,他啥时候欺负你了,我就连今天的仇一块儿报,我打不死他!说来听听啊,咋勾搭上的?”      小葱身上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拉开了小桦的被子往床上一靠,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跟上次说给田怡听不同,那次多半是被逼的,这次却是自主自愿地想说,甜甜蜜蜜地想说。      小桦拿了枕头给她靠在床头,她舒舒服服地伸懒腰。想一想,先拣了句最近的说:   “他问你,怎么给你赔不是。”   小桦得意至极。   “这个嘛,我回来就一直想。不过,暂时还没想好,总之一句话,绝对不会便宜他。哈!”      小葱忍着想踹他的冲动,做手势让他小点声。她们家的墙隔音不那么好。小桦转着大眼睛手舞足蹈:   “他追你的?”   小葱“嗯”了一声。心想应该算是吧。   小桦的兴趣立刻上来了。   “咋追的?”   小葱无奈:“你真是我弟吗?感觉更像我妹。”   小桦不屑之:“八卦本来就不分性别!”      小葱把手绕到脑后去捋辫梢,中途想起来头发已经剪了,忽然抿嘴儿一乐。微微苍白的右颊上就绽出一个丰满的小酒窝,非常非常漂亮。   小桦看得一呆,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小葱诧异地问你干嘛?   他涎皮涎脸,说姐,你要不是我姐就好了,无论如何也便宜不着别人。   小葱脸一红,说你又胡说八道。      这姐弟俩男的帅气女的漂亮,偶尔一起走在大街上总被人误会成情侣,招来特艳羡的目光。时间长了小桦就会哀嚎:“我们班女生都没你漂亮,你让我将来怎么办?”半真半假的让小葱啼笑皆非。   她抬腿在被子里踢他,被他隔着被子按住,欺身上来作势要抱她,小葱吓得直躲。就听见他在鼻子里哼一声,“有了老公就不要弟弟了。”   “行了别闹了,我饿了。”   小桦无可奈何,起身出去。小葱听见母亲在客厅里问,“你姐咋还不吃饭?”   “我这就去给她热。”   小葱躲在被子里笑。      很快,他端着个大碗进来。   “我喂你?”   她白他一眼。拿起勺子吃饭。一边吃一边把她跟重华的事,挑能说的说给小桦听。   小桦听完闷闷的不说话,小葱放下碗,“你就不给点感想?”      “我觉得,挺般配的。”   小葱惊奇:“你上次还说他跟秦圆圆般配呢?”   “那会儿我不是没见过你俩站一块儿嘛?”   小葱的脸慢慢烧起来。小小声地问:   “真的?”      他很认真地点头。   “而且你看他刚才那个样子,一定特喜欢你?”   小葱沉默了半天,把方才的问话又重复一遍:   “真的?”   小桦再次点头。      小葱小心地看他,“那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高兴呢?”   他哼了一声,半响才说:   “有什么高兴的,什么时候我有女朋友了你也会不高兴的。”   小葱骇然,“我对乱伦没兴趣!”      小桦一下子笑喷,举起手来说:   “你别害怕,我保证我也没兴趣。它就不是那么回事。你想想,以后我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比对你还好,你会不会吃醋?”   小葱眨眨眼,“好像会哦。”   “那不就得了。你看,我十几年的感情比不上人家十几天。你看你一出生我就认识你,你看我跟你青梅竹马……”   小葱扑上去掐他。      “而且,他比我……成熟。”他忽然换了副神情,满脸不自在的样子。   小葱大笑:   “因为他比你大啊,再比你幼稚,那不糟了。”   “他还比我帅!” 这句才是主要的。   小葱虎起脸:   “谁说的,谁敢比我弟弟帅?”   小桦一个没撑住,笑了。      后来,当重华跟小桦混得很熟了之后。重华曾很严肃地跟小葱说,“我觉得你弟弟对你的倾慕有些过分。”      小葱当时很想大笑,但没笑出来。因为她有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当时重华别扭了好半天,然后倒反过来安慰她。说没事,这很正常。然后就给她解释其实兄妹间的恋情可以说是最自然的,讲东西方的神话故事,说中国人根本就是伏羲和女娲兄妹成婚的后代,希腊神话就更别提了,全是哥哥妹妹。没办法,那是最典型的感情培养,要一点感觉没有反而不正常。      说着说着讲课的感觉上来了,说的就有点多。他说其实各种类型的乱伦都是从优生的角度才被唾弃的,道德上的被鄙夷都是派生出来的。小葱听得一惊一乍,说我可以理解成你在鼓励我吗?重华得意地笑,说就算是也晚了,这种感觉多半会终结于一场真正的恋爱,在你,已经被终结了。至于小桦嘛,肯定也快了。   小葱于是释然。      在更远的后来,有一次田怡问她到底喜欢重华什么。她想想说:“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他帅吧。后来是因为他是才子,再后来因为他是君子。再后来,因为我觉得我在他面前活得太畅快了,好像就算我去杀人放火他也能理直气壮地为我找到一个理由。”说完惊觉其实她的爱最后还是因为被爱,被宠爱。被一个如斯优秀的男子那样地宠爱,那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招架不住的。    作者有话要说:在更新如此疏落、点击如此寥落、收藏如此沦落的时候,我居然平生头一次被催更了。嗯,好激动。 ☆、亲热   周六。   小葱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听见短信的声音。   “今天有空,你有时间的话给你补课。”      晏重华最近有点忙,跟他在一起久了,小葱知道他是在准备留学的事情。晏重华不太跟她说自己的事,小葱也不问。但每次想到“留学”这两个字,她都会产生淡淡的惆怅。      她拿了毛巾擦头发,回过去一行字:   我去找你。      天气渐凉,她在校服里面加了件薄毛衣。把最近的数学卷子都找出来,懒得背书包,卷起来直接握在手里出门。      在门口敲门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似乎笑语喧哗。看了看门牌,没错啊。就在这时门开了,晏重华站在门内,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屋子里站着个人高马大的,嗯,也算得上是个帅哥。   晏重华偏了身子让她进门,指着“人高马大”随意地说:“我同学,梵高。”小葱刚想打招呼就囧了。梵高?      “你得允许我爸妈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然后,改名字很麻烦。然后,小姑娘,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梵哥哥。”   小葱在心里把“人高马大”换成了“油嘴滑舌”,笑一笑说:“梵高哥哥。”      她在等待晏重华向梵高介绍自己。就在此刻,她恍然意识到,这是确定关系以后,第一个给她见到的、晏重华的朋友。她很想知道晏重华会怎么说。      “这是我学生。”他简单明快。   梵高不乐意了:“我当然知道是你学生,穿着校服呢。晏实习老师,你的修养有待加强。哪有介绍人连名字都不说的。小姑娘,你贵姓啊?”梵高直接笑嘻嘻地问她。   小葱还没开口,晏重华截住了说:“你不需要知道,还有,你可以走了。”   梵高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逐客令啊。我偏不走,你不给我介绍我就不走。你不让我唱我就不给你上菜!”      小葱揣着些许心事,却也被梵高的小沈阳腔逗乐了。   晏重华弯腰在她耳边轻轻问:“我可以说吗?”小葱一下子红了脸,却亮了眼睛。晏重华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此刻轻轻出了口气,握住她的肩头,郑重地推到梵高面前:“我女朋友,俞小葱。”      小葱跟梵高两个人都是一怔。小葱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梵高则是百分百地出乎意料。   “我没听错吧,这是你女朋友?晏重华,组织上是派你来当老师的,不是让你来采花的,人家还没成年呢,你用不用这么急不可耐啊?”      小葱被这毫不掩饰的混话窘得站不住,晏重华看了她一眼,回头拍上梵高的肩头:“落伍了啊!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到中学来实习吗?临来的时候看了张报纸,上面说,有切实的统计显示:成功人士的另一半平均要比自己小八岁。我一算,哟,原来我女朋友还读高中呢,所以,嗯,我就来了。”      “那个,我去喝口水。”小葱低着头迅速躲进了厨房。外面梵高虽明显压低了嗓子,但奈何本来的基数太大,还是让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半句:“你小子简直丧尽天良啊,这怎么下得去手……”      过了好半天,晏重华进来了,吁了口气说:“可算走了。”他抬眼看小葱,声音里压着笑:“偷听哪?听见啥了?”   “呸,我才没听。补课啦补课啦。”她挥舞着手里的试卷,急于转移话题。   “急啥?我今天买到了特别甜的葡萄,外头等着,我给你洗点。”      很快,他捧着一个玻璃大碗进来,里面紫巍巍的葡萄摞成小山丘。小葱已经把卷子在桌上一张张铺好,晏重华瞅了一眼说:“不花钱的家教可劲儿用是吧。”他摘下一粒大个儿的喂进小葱嘴里,又给自己拿了一颗,咬在口中含含糊糊地说:“什么题,我看看。就这,不是我说你,上课听了吗?”   “我真听了。”她表情诚恳,“实在是听不懂。”   “行了,反正今天我有的是时间,咱不着急,慢慢来。”   小葱腻着嗓子抱怨:“为什么我一定要学数学?”   晏重华一边在白纸上列式子,一边语气淡淡地回答:“因为高考要考。行了,你有那工夫发这个牢骚还不如多算算。改造社会的前提就是适应社会。看看,能看懂不?”      六张卷子消灭了一小半,看看表,已经五点了。晏重华长出一口气说就这样吧,一次讲太多不好消化。小葱马上表示赞同。   “我给你补了这么久的课,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谈一下束脩的问题?”晏重华盖上笔帽,靠在沙发背上逗她。   小葱咬咬嘴唇,知道这毫无疑问就是调戏的前奏。好吧,巴顿是这么说的: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她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红着脸退开。      晏重华愣了好一会儿,回味地抚着唇,看着小葱笑:“你听我给你算啊。现在家教的市场价是一小时50,我给你补了前前后后也得有二十个小时只多不少吧?算下来就是一千多,你这算上一吻千金了啊。”他不老实地去够小葱的腰,轻轻松松把人拽到怀里,“而且这也太敷衍了,杏花雨都算不上,根本就没湿嘛。”      小葱一听这闲闲的口气就知道前路茫茫长夜漫漫,晏重华最让人招架不住的就是他那张嘴,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风流风月,让你听得脸红耳热恨不得找个地缝好钻。所以有时候小葱甚至宁愿他直接动手算了,可别再说了。      “不说‘大雨落幽燕’吧,好歹也得‘小雨润如酥’吧。让我摸摸看,看哪儿最酥……再说光有雨也还不够,有雨就得有云,有云才能下雨,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流氓!”   “我说有雨有云,怎么就流氓了……你这衣服买小了,箍着不难受吗?我与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儿宽,可好?”      能在这种时刻背《牡丹亭》的人,怕是上天入地也只有这么一个了。小葱这会儿真觉得就这样的人,哪怕是让人捆起来一动不能动,只要他的嘴没被堵上,只要眼珠还能转,他就照样能耍流氓。      “知道《牡丹亭》哪里写得最好吗?就是柳梦梅回忆救活杜丽娘的那段儿:‘我为她度情肠、款款通,我为她启玉肱、轻轻送,我为她软温香、把阳气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住口!”小葱忍无可忍。再说下去她就可以告他性骚扰了。   “哪有这么跟老师说话的。”   “你哪里像老师了?”   他笑得越发坏了:“哪里都像啊,不信你摸摸看。”      小葱觉得她都要吐血了,老师是摸得出来的?   “好好好,我住口。那我考你个题吧。”   这是什么逻辑?      “你说夏娃是哪儿来的?”   小葱费力地躲着他无处不在无微不至的视线:“不就是……亚当的肋骨吗!”   “哪一根?”   “什么?”   “是亚当的哪一根肋骨?”   小葱一时茫然。哪一根?圣经有说那么详细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嘿嘿,不过你摸摸我就知道了。”   小葱在心里默默地呕了一口血,一声断喝:“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让人摸啊?”      “因为摸摸很舒服啊,不信我摸摸你试试?”   他越说越邪性,小葱实在是受不了了,抬起头,鼓起全身的勇气闭着眼睛说了句:“你亲亲我吧。”   只要能堵住你的嘴,干什么都行。      他做出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她:“有那么着急吗?我觉得还是按程序来的好。”   小葱抿紧了嘴角,小胸脯一鼓一鼓的。   “好好好……”他赶紧搂住她。   炸毛了,见好就收吧。      “好,咱不走程序了,来来来,亲一口,我看看怎么个亲法儿。”晏重华有时候自己也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嘴就变贫了,人就变坏了,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阅人无数的调情高手。可问题是,他不是啊!      “喜欢这样吗?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小葱以前从来不知道接吻的时候也是可以说话的。她现在都有点后悔提出这个建议了。根本堵不住嘛,人家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内衣   小葱以前从来不知道接吻的时候也是可以说话的。她现在都有点后悔提出这个建议了。根本堵不住嘛,人家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你别说话了,求你了。”她放软了声音求饶。   “害羞了?”声音哑得不像话。   小葱忽然忍不住“嗯”了一声,他的舌尖扫过了她的上颚。   晏重华沉重地叹息。多么敏感的少女。只是微微地挑逗,就承受不住的样子。   “别怕,跟着我,相信我,别怕。”他柔声安抚她的不安。那种从身体到意识被开发的不安。他觉得神奇。他其实跟她一样全无经验,可他就是毫无道理地认定他有资格教她。信心十足,无比骄傲。      小葱难耐地扭头,他开始吮吸她的舌尖,让她发出细碎的唔唔声。   “晏老师!”她在颤抖,从声音到身体。   他轻轻地回应,没有去纠正这个称呼。不需要纠正,这个称呼给他一种隐秘的罪恶感,微妙地令人兴奋。      “小青!”他唤她的乳名。“可以吗?”他的手来到了少女的衣底。不管嘴上多么的流氓,不得不说他的手始终绅士。   美好的令人心旌的气氛,可下一秒,晏重华就大煞风景地发现:他不会解内衣的暗扣!至少是,不能很顺利地用一只手把那该死的玩意儿解开。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他暗暗咬牙,腕上运力“刺啦”一声把那根带子撕成了两截。世传周幽王的宠姬褒姒喜闻裂帛之声。果然好听啊。   小葱受惊:“你干什么?”那本来已烟水迷离的双眸瞬间清亮。晏重华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   “傻丫头,这叫情趣。”   自个儿都佩服自个儿怎么就那么机灵。   “别说话,别说话,乖,闭上眼睛,像刚才那样。”   自个儿都唾弃自个儿怎么就那么猥琐。      “你别……让我起来。”她开始挣扎。气氛这东西最是娇贵,容不得半点儿差错,尤其是这种气氛。任晏重华百般诱哄,小葱说什么也不肯就范。   晏重华挽挽袖子,深吸一口气。好吧,那就让气氛神马的都去见鬼吧!   小葱被他突如其来的强硬吓得愣了一下,晏重华一只大手握住她左腿的膝弯,另一只手按住纤瘦的肩头,两手一起来,稍微一使劲,就把人放平在了沙发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简直笨死了,动硬的,那也是情趣的一种嘛。   小葱还没转过弯来,薄薄的白毛衣跟断掉的内衣一起被人几乎粗鲁地扯过了头顶,她一下子僵住了身体。      一览无余!   晏重华也僵住了!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涌向了头顶。   俞小葱的青春期比同龄人要来得稍晚一些。初潮比别人晚,初吻比别人晚,身体的发育也比别人晚。眼前半裸的躯体是青涩的,稚嫩的。但却莫名地并不妨碍她的诱人。甚至,他罪恶地觉得这比一个盛开怒放的身体更加地引人遐思。   宋朝有一个叫汪藻的人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这样,“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然而。   电光石火间,梵高刚才那句要人命的话又在他耳边滚了一圈:   “丧尽天良啊,这怎么下得去手!”      晏重华蓦然狼狈万分手足无措,似乎有人浓墨重彩地在他脑门上题了两个大字:禽兽!   小葱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上下牙不由自主地往一块儿磕,发出轻微的声响。晏重华手忙脚乱地把她带进怀里,使出全身的力气搂紧了,心跳却渐渐平复下来。   等了许久不见他进一步动作,小葱的心情慢慢从羞怒交加变成了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半路刹车算怎么一回事。晏重华从她茫然的眼神中读出了困惑,猛然意识到,如果他不给她一个解释,搞不好他就真成禽兽了。      “小青,你还没长大呢,我……下不了手!”不想被误会,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怎么想的怎么说。话虽然露骨了些,但晏重华放心地看到小葱忽闪的黑眼睛里又只剩下了单纯的羞意。   他慢慢替她整理衣服,看着断掉的内衣带子踌躇。      “旁边有家超市,我去给你买一件先凑合着?”他难得的竟然有些内疚。小葱赶忙说不用。他看着她囧囧的样子,也不坚持。过了一会儿,起身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居然拿着针线。   他笨手笨脚地打算亲力亲为,可小葱实在不敢想象那东西拿在他的手上会是个怎样的暧昧情调,赶紧抢过来自己搞定。   把两条细细的带子勉强连到一起,可躲到卫生间一试,“嘣”地一下又断了。她实在不愿就这件事再折腾,干脆不戴了,把内衣揉成一团塞进校服口袋。反正身上穿着好几件衣服,相信也没人看得出来。      重华是个极品的男人。极品的内涵有相当一部分体现在他永远分得清场合。小葱磨磨蹭蹭从卫生间出来,生怕他会盯着她瞧。可结果是,那天剩下的时间里,直到小葱离开,重华的视线始终没低于过她的下巴。   他知道什么是调情,什么是调戏,知道什么是风流,什么是下流。他知道可以让女友害羞,羞到不敢睁眼说不出话咬牙切齿地说你流氓。但不可令她尴尬。考场上可以调情,但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你也不应该在她穿好外衣却坏了内衣的情况下盯着她的胸部瞧。   多可惜,世上的男人千千万,能搞清楚这些的寥寥无几。       ☆、高山流水   今年是檀中建校50年整。作为一所中学来讲,历史堪称悠久。校庆日在4月20号,离高考已不到两月。校庆晚会安排得相当隆重,市里重要领导全部请到。不过作为高三年级也没什么能贡献的,用校长的话说,每个班好歹准备个简单节目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因为这个耽误了复习。   所谓简单,无非就是找个会唱的唱首歌,会跳的跳支舞罢了。她们三班特殊一点点,报上去的节目是古筝合奏的古曲——高山流水。演奏者是秦圆圆和封池。没错,对这两位来说,这就是最简单的了,连准备都不用,单等着到时候搬了古筝上台,弹就是了!可没想到就是这个绝对不会出问题的节目,偏偏出了问题。   校庆那天,封池病了。      最新的八卦新闻是董糖不想看到自己的男友跟一个不是自己的女孩子在舞台上合作。不知是真是假。   但节目少了个人,这却不假。本来呢,虽说详细的节目单已经送到了各大领导的案头,但事有突发,合奏改独奏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呢,秦圆圆和封池的这个合奏偏偏是改不了的那一种。原因很简单,高山流水,秦小姐只会弹前半部分,就是高山,后面的流水她不会!      秦圆圆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不喜欢流水,乱七八糟跟打群架似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所以最后定下来的这个合奏其实不能算是合奏,应该叫“轮着奏”。就是秦圆圆弹前一半,封池弹后一半。听起来倒是蛮有个性。   现在封池上不了,总不能一支曲子只弹一半吧。晚会还有不到六个小时,胡老头都快急死了。学校是不指着他们高三在晚会上出什么彩,但也不能上去抹黑吧。火要上房了,怎么办?   最后还是“死不休”扯住团团乱转的胡老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对啊!我咋就没想到呢?”胡老头一拍巴掌,“俞小葱,去把晏老师请来,他会弹筝!”      晏重华年轻帅气,秦圆圆妩媚大方,看着就搭调。而且老师跟学生合奏,听着就那么和谐。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节目嘛,比原来定的还好呢。胡老头很得意。   小葱衔命而去,很快就把重华叫了来。   胡老头一见重华,立马扑上去舌灿莲花地开始了游说工作。大意是救场如救火,您晏老师貌比潘、身怀绝,又赶上校庆这普天同、花好月,那不小露一手那可真是说不过去!   重华听完就笑。笑完了就说可以,你们的节目是什么啊。   胡老头说就是那个“高山流水”。      重华一愣,摸摸鼻子说我能不能只弹前半段,那个,后边的流水我不会弹。   胡老头呆呆地问:“为什么啊?”   重华有些尴尬,轻声说因为我觉得后半段不好听,乱七八糟地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这个解释一出口,重华就惊讶地发现所有的人都瞪圆了眼睛看他——和秦圆圆。那眼神很特别,像是在看绝代双骄。   胡老头指指秦圆圆又指指他说你你你你们商量好了来的吧。   重华茫茫然说啊?   胡老头欲哭无泪,蹲到地上画圈。重华扭头一脸求知状去寻小葱,却看到小葱也在画圈,不过是在桌子上。      在俞小葱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叫陈廷宇的男生,在期末考试的作文这样开篇:   “我的性格里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个是暴躁,另一个还是暴躁。”当时的语文老师给了他很少的分数,主要理由就在这第一句话。   陈同学翻出了鲁迅的《秋夜》当堂朗诵:“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老师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地说,“鲁迅可以,你不行!”      性格暴躁的陈同学把状告到了教导主任那里,主任循循善诱:你看啊,如果第一个把女人比作玫瑰的人能得90分,那第二个就只能得60分,无可厚非啊。   陈同学回去拿来了班级第一名的语文试卷,作文部分赫然一个长长的排比句——不必说不必说也不必说——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为什么他就可以得90分?教导主任被逼得顾左右而言他。      这件事当时曾轰动全校。小葱也因此很萌过一段陈廷宇。现在陈廷宇在本市另外一所高中就读,两人没什么来往。但小葱偶尔想起他还是会有一种“我辈中人”的戚戚感。   唔,好吧。为什么会想出那么老远?因为这件事跟今天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想看,若是换了她俞小葱或者别的什么人说,说我弹“高山流水”只会弹一半。那叫什么?那叫半瓶醋。可秦圆圆不会弹,晏重华不会弹,那就叫特立独行。这是为什么呢?   俞小葱很认真地思索:我要是想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了,得研究哲学呢,还是社会学呢。      最后三班的校庆节目还是上了高山流水,还是合奏——晏重华和秦圆圆。   他们俩在六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学会了“流水”那一段——每人学一半!当然这之后大家看他们的眼神就已经升级成了看黑风双煞。      最后出来的效果是:高山一起弹,流水轮着弹。很可能这支著名的古曲自从问世以来,还从没被人这么弹过。   尽管比起行云流水的前半部分,后半段略微生涩,但这个节目还是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压过了一二年级所有的精心准备,把胡老头乐得直打嗝,一个劲儿地念叨:人才啊,人才!   一曲终了,晏秦起身并肩谢幕。挺挺青年,亭亭少女。发随眉齐,唇与额平。秦圆圆在这种时候也是淡淡微冷的表情,晏重华则笑容可掬。台下已经有爱起哄的男生喊起了“神雕侠侣”,也有人在喊“金童玉女”。小葱扯了扯田怡的衣服,指着台上的人问:“他们俩是不是特别般配?”田怡轻轻地说:“别胡说!”      在俞小葱心里,有一件一直令她非常非常遗憾的事情。她觉得,一个女孩子,是应该学会一门乐器的。不然琴棋书画,为啥琴排在第一位呢?她坚定不移地认为,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可以在一眨眼的工夫把最没有气质最不美的女孩儿变得婉约唯美。这办法就是给她一把小提琴!或者随便什么乐器。当然前提是她得会用。   不要说秦圆圆已经很美,很有气质。      当初在宜宾,竹林里听的那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已经让她很是感慨,只是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冲淡了。而现在,她的感慨达到了顶峰。   她想原来我跟董糖真是有缘,我们之间不是站着同一个男人,就是站着同一个女人!   她想到那句很有名的话,英雄不问出身,它其实是一个骗局。英雄怎么可以不问出处?刘邦即使打下了一个江山,也还是个流氓。项羽就算乌江自刎,那也叫英雄末路。霸王别姬到今天常演不衰,英雄气儿女情全是他的。   《史记》说得明白,项氏世代为楚国大将,那刘邦不过是个小小亭长!      校庆之后的日子就是晏秦合奏的“高山”行云流水过得那叫一个快。几乎是转眼间准考证就发了下来。别说,那轻薄窄小的一张纸,放到桌上还就有黑云压城的气势。十年寒窗,就在此一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居然把我的作者回复都吞了,貌似还是选择性吞的。 晋江你这是性别歧视,姓氏歧视,还是性向歧视啊? ☆、笔帽子   柳医生千挪万凑地攒齐了一周假,天天按着网上找的高考菜谱给姐弟俩做饭,并且建议他们不要用功了,高考前放松两天。其实这话根本不用说,这两天大概没人看得进书去。都这样,看哪道题都觉得,会考,所以根本看不过来;看哪道题又都觉得不会考,所以有啥可看?所以,全歇着。      考试前第三天,重华请小葱跟小桦吃了顿饭,还是在“至爱”。   自从上次小打一架,两人还是头回正式见面。重华笑眯眯地抱拳说上回鲁莽了,鲁莽鲁莽。小桦客气地说小意思,不提不提。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拿起菜单冲着重华嚷:“姐夫你这分明是故意的,拖到现在才请客。现在哪还有我能吃的东西呢?”      高考前,几乎所有的班主任都摇身一变成了保姆。胡老头开了一个单子,上面列着所有考试前不许他们吃的东西。措辞严厉口气强硬堪比医嘱。大意就是“一个荔枝三把火”,“李子树下埋死人”、吃海鲜容易拉肚子、吃牛羊肉会过敏……总之说来说去就是白粥最安全。小葱当时还腹诽:喝粥倒是不会拉肚子,但天天喝会虚脱。今天柳医生知道他们出来吃饭,还说了好几遍要去好一点的餐馆,千万别吃多了。      小桦摊开手:“一人一碗粥?”   重华被他一声姐夫叫得神清骨醉,直欲两腋习习清风生。大笑着说哪有那么夸张,本来不紧张,这么一搞也要紧张了。他挥手叫来服务生,说先上壶好茶。菜拣清淡一点的上,够吃就行。小桦不满地叫唤我还没点呢,扯着服务生不让走。   重华回手从带着的包里取出两个透明的公文袋,并排放到桌上。小葱一下就愣住了。那里面是考试的全套家伙什儿。      两支钢笔,一支签字笔。三支2B铅笔。涂卡器,直尺,圆规,橡皮,另外还有一管固体胶。两个袋子的内容完全一样。   小桦打发了服务员,一瞧桌上也吓一跳。他伸手拿出一支铅笔。笔的两端都戴着个手工的纸帽子,摘下帽子,里面扁平厚实的笔尖黑油油的闪着光,他试着在旁边一张什么宣传页上划了一下,就看见一个极标准的小长方形。他瞠目结舌:“这比那专用的削笔刀削得好多了,您这得去卖铅笔啊,当老师太屈才了。那个,这是……给我的?”      重华但笑不语。小桦忽然面色一变,说:“这,没你这么讨好女朋友的吧,这也太……”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足够劲爆的词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不由求救地看了小葱一眼。小葱憋着笑,右手食指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小桦一拍桌子:“令人发指!”   重华的目光在姐弟俩之间来来回回,说你们这默契程度也挺让人发指啊,你们得去参加那一个比划一个猜啊,不然更屈才。      小桦骄傲地说那是,我们是双胞胎嘛。您信不信我知道她现在想啥。他朝小葱一指。   小葱马上横眉做出一副“不许说”的架势。   重华此前从未跟双胞胎打过交道。有那么两秒钟,他倒真被这姐弟俩唬住了。心里直犯嘀咕,总觉得要是小葱想什么这位小舅子都清清楚楚,任何时候都清楚,那什么,这怎么就那么别扭。   不过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他马上就笑眯眯地问:“那你说说看,她这会儿想啥呢?”   小桦双手合什,一本正经地说:“佛曾经曰过: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话音落地,重华跟小葱全愣了。小葱睫毛闪处,飞快地瞪了小桦一眼。重华却是敛了笑意,上翘的嘴角慢慢放平。小桦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转向小葱:“姐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姐夫说。”不知怎地,此时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庄重,小葱看着弟弟,忽觉心头戚戚然茫茫然,还带着一丝惴惴然。重华沉默移时,温柔却坚定地表示赞同:“既然小桦有话跟我说,你先出去会儿!”      那天一顿饭吃完,小桦跟重华俨然已经成了至交好友,就差手拉着手同唱一曲郑源的《情同手足》。小葱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只觉这事儿透着那么诡异。   跟重华到了别,一进家门她就追进小桦屋里扯着他发问。小桦笑嘻嘻地不说。小葱正色道:“你是不是说什么不许他欺负我之类的话了。”小桦立刻不屑之:“忒俗,忒傻,忒肉麻,我至于吗我?”小葱松了口气,马上追问:“那你说啥了?”   小桦嘿嘿一笑,说我说的可比那肉麻多了。小葱扑上去掐他的腰:“小混蛋,你想急死我,快点说!”   小桦躲开站到桌旁,看着小葱说:“我可不可以认为目前为止你跟我还是比跟他亲呢?不然你为啥不问他。”小葱无奈地说你快告诉我吧,我保证我永远都跟你比较亲。   小桦不满:“净会敷衍我。好了我告诉你,反正我不说他早晚也会说。你放心,反正我觉着吧,今天这事儿我办得好极了,保证一没掉了你的价,二没拆了你的台。中心思想吧就两条。第一……      第一我告诉他虽然你没有父亲,但是你有弟弟。你在弟弟面前不像姐姐倒像妹妹,你从小就是母亲跟弟弟娇惯的小女孩儿,现在也是。所以你比好多父母俱全家境甚好的女生还要娇气一点,我拜托他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包涵你。   第二,我告诉他除了这一点之外,你能做一个很好的女朋友。请他珍惜。但如果有一天他不喜欢你了,请他在告诉你之前先告诉我。这样我可以赶来安慰你,陪着你。   一番话说完,小桦毫不意外地看到小葱美丽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哎,这位姐姐,不至于,啊。”   小葱别过脸,用袖子擦眼睛,好久才转过身来哽着嗓子说:“这还不掉我的价儿?凭什么就得他甩我啊?”   小桦马上特狗腿地恭维:“那是那是那可不是!你甩他!那什么,咱甩得他满地找牙。”       ☆、宿舍   大学和高中的区别其实更多在感性认识。   比如篮球比赛可以偷着请外援了,反正对方也认不过来;比如中学时偶尔也有科任老师不认识学生,大学时常有学生不认识老师;比如中学老师很少讲题外话,大学老师总是讲题外话,而且总爱讲他们的孩子。      这似乎是历史遗留问题,历代的教授都这样。西南联大的人写回忆录,每个人都要提到有位老师教孙女背白居易的《长相思》,小孙女把“吴山点点愁”背成“吴山点点头”。可见影响之深远。   更神奇的地方在于,每位有孩子的老师都能把孩子跟他的授课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像小葱选修的音乐鉴赏课老师就总是拿他儿子来抨击流行乐坛:“现在的歌手是以普通话说得烂为荣,以开口不辨男女为傲。我给我儿子听流行歌曲,听完了问他,‘叔叔唱的还是阿姨唱的’?他从来没说对过!”   传播学讲到受众心理,老师说:“人的心理它就不好琢磨,我儿子每次看到不倒翁就要发怒,因为他不喜欢那玩意儿老站着。他一看到不倒翁就要把它放倒,然后在上面压上个什么东西。你说这怎么解释?”      当然大学跟中学也是有一致之处的。比如食堂的饭是一样的难吃。食堂大师傅都有这个本事——把任何好东西做得难以下咽。文学界某位老前辈有吃后感如下:吃完饭切不可张嘴,否则嘴里会飞出一只鸟来。      俞小葱的反射弧比别人长些,当她感性地认识到自己已是一名大学生的时候,大一的第二学期都过去一大半了。   那天她下铺穿了一件挺火辣的短裙,一个来串门儿的姐们儿开玩笑:“穿成这样就不怕出去被□?”   结果下铺兴高采烈地往床上一躺:“来啊来啊,我就不反抗,我就不反抗,我看你怎么强!”小葱于是就想起了纯洁的高中时代,那时说句接吻都得在关了灯的情况下才敢出口啊。      潭溪中学在他们这届,出了四个新闻。   第一是俞小葱人品爆发居然考上了B大。   不过这其实也不全是狗屎运,小葱本来除了代数之外其他科目都很好。结果那年的代数题出得四平八稳异常基础,优等生的成绩跟中等生几乎看不出区别。虽然小葱原是末等生,但最后一年晏重华勉勉强强也算是把她补到了中等。      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考试时的心态。考数学是最容易紧张的,都怕时间不够。可俞小葱向来不惧这个,因为在她所有的数学考试中,那点时间都足够她把会做的题目全部做完。高考时她选择题有三个是蒙的,大题最后一道做了一半,乱写了一半。剩下都是凭实力作答。最后出来的成绩让代数老师一阵阵头晕目眩,居然进了前十。      第二是本该毫无悬念去B大的封池打破所有人的眼镜,在提前批就被一所西南的军校录取了。他是瞒着家人报的提前批。他母亲知道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先吞了一把速效救心丸,然后就坐下来一声不出地淌眼泪。   现役军人不能出国。      第三是董糖千山万水地去了东北,跟封池的地理距离用飞的是四个半小时,用轱辘跑就得三天三夜。      如果按田怡的说法,其实这第二跟第三个新闻也跟俞小葱有关。原话是,“封池是为你考的军校。董糖是因为你去的东北。”      第四是檀中也人品爆发了一次。三天考试,居然没有一个忘带准考证的,没有一个在考场上晕倒的。史无前例!      自考前跟晏重华一起吃了一顿饭,俞小葱就再没见过他。他申请到了全额的博士奖学金,留学去了。   英国巴斯大学,翻译专业。   小葱在百度上大致搜了搜,转过身来跟小桦面面相觑。      “我原先以为这位姐夫就是个花瓶。”   “那现在呢?”反正花瓶已远涉重洋听不见,小葱也就懒得去纠正称呼问题。   “还是花瓶啊,不过我算他是哥窑烧出来的。”      小桦去了第四军医,算得上子承母业。两份入学通知书间隔五天送到,柳医生在亡夫的照片前坐了半宿,第二天起来眼睛红红的。   小葱的兴趣在于中文和历史,但胡老头捏着她的通知书说可惜了,这个分数报这个可惜了。然后就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最新的统计数据给她看,上面是文科各专业近年来的就业率以及就业去向、平均收入的对比。小葱看完后默默地挣扎了三天,最后选择了新闻专业。      B大的男生宿舍楼都是红顶子,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祝愿他们早日升官,女生楼都是绿顶子,学新闻的在这里郁闷到死,因为大家都叫你“青楼名妓”。      “今天早晨的‘鞋垫’终于能塞进我的鞋了!”小葱彪悍的下铺陈允诺冲进宿舍。他们食堂早晨卖一种长长的葱花饼,长得有点像鞋垫,但很香。刚开学时起码有39码,以后逐日缩水,瞧这意思“三寸金莲”指日可待。   小葱正守着电脑看QQ留言,B城跟伦敦相差整整八小时,她跟晏重华一般都是拿QQ当邮箱使。你今天留言,我明天回复。现在这条留言是昨晚一点发的:   今天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把冰棍儿掉到地上,我想替她扔进垃圾箱,她指着冰棍儿跟我说:“wash it clean”。你还别说,洗完了冰雪无瑕。原来冰棍儿也是可以洗的。我很想你。      “别在你那一棵树上吊死了,睁眼看看你周围的大森林吧!听说道德法规课要换一个帅锅老师。”   陈允诺忽然含糊不清地嚎了一声,叼着“鞋垫”扑过来按住她:“我差点忘了,勾引老师,这事儿你内行啊!快给咱指点指点撒。你家小晏……好好好咱不说小晏,话说,你家晏老师是怎么被你搞定的?”      小葱如今一听“小晏”就要激灵。有一回晏重华熬夜上网跟她聊天,说到什么的时候提了句晏殊的诗,小葱随口说了句:“我不喜欢大晏,我喜欢小晏。”结果他沉默了好半天,发过来一句:“你都没见过,就喜欢?”小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好陈允诺探头过来,一声尖叫:“不是吧,你你你,你还没见过?你们认识多久了?”   从此小葱就不能听“小晏”这俩字了。      陈允诺当时义愤填膺。   “你们对得起你们的网名吗?”   俞小葱的网名叫奔波儿霸,所有人都认为还不如直接叫波霸呢。但俞小葱坚决不改,那是她童年时代最萌的一个角色。晏重华网名是王昌龄的一句诗:青山一道同云雨。陈允诺一直对此表示极度的不屑:整那么文绉绉干嘛,不就野合吗?      这事儿还有下文。   本着对同窗舍友负责的精神,陈允诺在天涯泡了一周,设计了一个考卷,声称绝对能越过重洋透过屏幕看清他晏重华的本质。就是说,他妈的这位哥哥到底是性冷淡还是有野食儿吃。   一切就绪后,她把小葱哄出去上自习,然后用她的电脑登陆她的QQ。那天晏重华通宵写论文,正好在线。陈允诺原计划把十二道充满了□隐喻的简答题像秦桧坑岳飞那样一个个发过去,没想到,晏重华根本就没让她发完。第四道题还没来得及敲回车,一条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女生宿舍是多么神奇的所在。我多好一姑娘,全让你们教坏了。      从此以后,陈允诺就开始了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劝离不劝和”大业,理由是,就你这样的,捆上十个都不够他卖一次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美丽的大学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阿门! ps:这文已经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吧? 不知怎地此刻忽然有些不淡定了,有些小惆怅。亲爱的们,冒个泡吧。我缺氧啊…… ☆、重逢      “我那招你用不上。”小葱一边敲键盘一边说:“晏重华说我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座位上眨巴眨巴眼睛,就足以把他迷得晕头转向魂不附体。我那会儿一周六堂课,天天眨巴。你现在一个月才四节课!”   陈允诺迎风流泪:“一种招摇叫装嫩,误尽苍生是假纯!”   小葱移动鼠标点发送。   我前天吃拉面的时候也碰到一个可爱的小孩儿,是男孩儿。他坐到我旁边的时候踢脏了我的裤子,我倍儿宽容地冲他笑,然后擦了擦裤子。他也倍儿宽容地冲我笑,然后擦了擦鞋。我没想你哦,一点都不!   她放下鼠标冲陈允诺挥拳头:“谁敢说我装嫩?我本来就嫩!谁敢说我假纯?我本来就纯!”   曾几何时,有个说法是大一的女生是淑女,大二的女生是泼妇;大三大四是那个啥妇。俞小葱以亲身经历充分地证明了现在的升级时间可比那个年代快多了。      貌似俞小葱对某个成语的深刻体会和理解都源自换老师。晏重华教会了奔走相告,吴筝教会了座无虚席。   新闻道德的上座率在各个专业课里向来是最低的。按说每个行当都讲职业道德,但似乎只有新闻系是把它单独拎出来当专业课讲的。为啥?心虚啊!人都说当记者的有道德吗,不都是别人死了爸爸还要问问什么感受!   那些叱咤在新闻史各个篇章中的名记,挖到第一手资料的手段说穿了就是“不择手段”。所以新闻系的道德课就是个绝妙的悖论。你按它说的来,永远别想成名成家。你不按它说的来,开这门课干啥?      可你瞧瞧今天这人!话说,俺们系有这么多人吗?女人。      能容纳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个男生,剩下的全是白天鹅般的妙龄少女。   你必须承认,妙龄是个非常之平等和善的褒义词。因为所有的女人一生中都会有那么一个阶段,可以无比坦然地被人用这个词儿来形容。但白天鹅就不一样了,这个词儿很挑。今天之所以能够被用在这里,主要是基于她们脖子的伸直程度。   没办法,这真是没办法。适龄大学男教师,长得帅。这条件拿出去在任何一家征婚网站都可以牢牢占居主页头条。多么好的职业啊,除了猝死率高点,你还能想到其他缺点吗?      俞小葱也是众多白天鹅中的一小位。虽说她对小晏满意至极,但能有一个赏心悦目的老师成天在眼前晃总是值得期待的事。      铃声响起。   俞小葱有些恍惚!   此情此景,这个氛围,多么熟悉啊。她模模糊糊觉得下一秒,那个走进教室的人,会是她的晏老师。   大晏的名句:似曾相识燕归来,晏归来啊!      小葱忽然间打定了主意,等将来,将来,她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归来!   如果她的孩子还能姓晏,那就更好了!      “同学们好!”很好听的嗓音。   小葱在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怔怔地抬头,他不是!      的确是个帅哥,但他不是晏重华。      所有的帅哥都是相似的,所有的“不帅哥”各有各的不帅!      “鼻子真挺!”   “嘴巴好看,适合接吻。”   “眉毛很精神!”   “总得来说很英挺!”      “身材不错!能攻能受!”      这一点高中和大学倒是相通的。      陈允诺拉了拉小葱的衣服:“有小晏帅不?”   小葱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挺无奈地说:“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忘了他长啥样了!”      快两年没见了。   有句比较恶狠狠的、爱到极点恨到极点都能用得上的话叫做,“你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但即便是化成灰都不会错认的人,有时候你仍是会想不起他的模样的。这不矛盾。鼻子,嘴,眉毛,耳朵,这些零件,在他脸上都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小葱有些伤感地趴到桌上,不再理会新老师的自我介绍。      她的桌上散乱地摊着几张稿纸,上面写着:   ……力争把自己锻造成一个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在俞小葱的左胳膊下露出了开头一行:   入Party申请书!      这是老妈的严令:   上学的时候好入Party,以后工作了就难了。必须在大二结束前申请入Party,而且一定要成功!      所以小葱昨天半宿没睡,在网上疯狂百度马 恩毛邓并引用。最后连当年红极一时的“完蛋歌”都找出来了:   “在需要牺牲的时候,要敢于牺牲,包括牺牲自己在内。完蛋就完蛋。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当然经过严肃的思考之后,她决定如果字数够的话,这段儿就先不用了……      正在她忧伤地瞅着自己昨晚的杰作发呆时,手机在她的桌洞内震动起来:   “为我逃堂课?我回来了。在你们学校大门口。”      小葱觉得她的心跳一下子就飙到了一百八。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你混蛋你要回来为什么不早说?”   “你混蛋你还知道回来啊?”   “你混蛋你回来干什么你走走走走走永远别回来了!”   没有,都没有。上述感想一个都没有。   小葱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机送到唇边,倍儿傻地亲了一下。      她攥着手机强烈地犹豫:是现在立刻马上就冲出去,还是从一数到三,然后再冲出去?   如果是平时,她可以悄悄从后门溜走,丝毫没有问题。   可今天不同,教室是满的。这不意味着少她一个看不出来,而是意味着她出不去!   她今天坐在很里头,想走到教室任何一个门口,都需要惊动几十号人。      “对不起,老师!”   她起身站起。   “我想请假,我忽然有点不太舒服,头疼,对不起!”   女生们一个个抬起头,像看大熊猫一样看着她。      帅老师皱了皱眉头,轻轻说了句:“去罢!”      B大的校园不小,很大。   俞小葱遗憾此刻没有人见证,她的八百米应该可以达标了。   他逗我玩?他真回来了?她双手握拳挥出去,让各种猜测都去见鬼。有句名言它是这么说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小葱幻想着晏重华会像个谪仙一样超凡脱俗地在校门口遗世独立,结果谪仙没找着,凡夫倒是不少。原来某知名的男士护肤品牌在打广告,弄来一群帅哥哥在校门那儿站了一排,广告语喊得合辙押韵的。   小葱跑得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才上前,结果,刚才还卖力高呼的小哥们一下子全没声儿了,一个个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俞小葱。      这姑娘跑得桃花上脸煞是喜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葱今天穿了身短裙。      俞小葱在上大学之前,只穿过一次短裙,上街走了半小时不到就回家换了。   跟人比脸蛋,俞小葱或许有输的时候;但比腿,她长这么大是见一个灭一个见两个灭一双,从无败绩。      按说美腿不少见,但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如意的地方。   譬如长,但不直;很直但不长;而又长又直的也不能叫完美,别忘了有个很微妙的形容词它叫匀称。   而最后,如果你足够细心,你就一定会发现,大多数女孩子腿上的皮肤都不是特别好。女孩子最细滑的皮肤,咳,这个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长哪儿了,而余下的部位就要稍差一点。当然,大腿内侧的皮肤很滑,但这个外人看不到,所以不算。      俞小葱□在裙子外面的那双腿,又直又长,秀秀溜溜,而且,肤质几乎能跟身上最好的那块相媲美。于是你就能猜到那回为什么她要回家换衣服了,因为整条街上所有的雄性动物,包括一只波斯猫和三只小狐狸狗,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腿。   上了大学,抵抗力强了点,大热天的不总捂那么严实了,但像今天这么惊人的阵势却还是少历,所以俞小葱有点顶不住了。      六个人,排开了撑死不过五米,但这段距离生生让俞小葱走出了枪弹横飞生死一线的错觉,走到头儿腿都快软了。再走十几步,彻底安全了她才敢抬头,结果刚抬起来就愣住了。      晏重华就站在她面前。   她一下子就傻了,愣愣地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晏重华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头把她按进怀里。   耳边一热,小葱听见他咬着牙说:“回去把衣柜里所有的裙子都给我扔了!”      晏重华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他事先订了房,当下挥手拦了辆出租车,十分钟不到,两人已经在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了。晏重华从来不是烧钱的人,但住旅馆是个例外。他洁癖得很。   小葱被他从车上到大堂一路搂到房间,房门一关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晏重华也没见过她穿短裙。虽然他看到过她的腿。   一次是在潭空山,电光石火惊鸿一瞥;一次就是孔雀节那天晚上,看得干干净净却半点心思都生不出来。   这回可好,一年多不见,刚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出!   “谁准你穿成这样的?”他揪住不放,抱得紧紧的吮她的耳垂儿,一下跟着一下。小葱只觉得头皮发麻,挣扎着说你放我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暂定隔天更。卡了近一个月,老朋友居然还都在,真叫我无地自容。 下一章的题目已经想好了:小别后的新婚。握拳! 话说我准备把这段儿抻得无限无限长……谁说我不会那个啥? ☆、调情      说是那么说,可此时空气凝固一触即发,她也没当真指望晏重华能乖乖听话。可没想到,他十分绅士地在她左颊的梨涡上轻轻一碰,竟从谏如流把她放下了。      她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见晏重华大步流星往屋里走,走到窗台那儿转过身来,肆无忌惮的目光跟光线平行,罩住了她的全身。      开始时俞小葱还试图强撑镇定,但很快她就发现她根本镇定不了。   那目光挣不开甩不掉,柔丝网一样越缠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火辣滚烫有如实质,落在人身上直欲剥皮见骨,连半点隐私都不会给你剩下。   到后来小葱只想说你过来吧,我让你摸,求求你别看了成吗。      小葱不知道的是,其实晏重华这会儿也挺郁闷。在他的认知里,久别重逢应该上演的戏码是文艺而非□,当然很可能最后文艺会演变成□,但现在的程序很明显是不完整的。这让他显得非常的不淡定。      机器猫的那个短信铃声忽然响起,晏重华一愣,俞小葱大喜。她装模作样地取出手机,佯装大方走到屋内沙发上坐下。      “帅哥说以后生病提前请假,否则按旷课处理。” 允诺发的。   小葱苦着脸看向晏重华。   “怎么了?”他走过来。   小葱把手机递给他。没想到他扫了一眼说:“放心吧,你就是门门补考我也有办法让你毕业。”   小葱对着天花板翻个白眼。      “别拉着脸了,来说点高兴的,想我没?”文艺片终于上演。   小葱不吭声。   “我看看,衣带宽了几寸?”他不老实地探手过来,“小丫头,你今天迷得我魂都没了!你得负责!”   小葱往旁边挪一挪,一本正经说道:“妾本无意动人,君自不能定情!”   晏重华难以置信地看她。      学会调情了!      这一年,进步神速啊。      小葱到底火候不到,话说完还是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找话说:“你回来能呆几天?”   “十天!”   “真的?”小葱很激动。他很忙,她知道。不然也不至于一年半了才回来这么一趟。   “那……都有什么安排?”她迟疑地问。   “陪你!”   这怎么可能,但此刻气氛太好,他不想小姑娘皱眉。      俞小葱简直想尖叫。十天呐!十天!用十天来陪我!结果嘴上没叫出来,肚子先叫了。   真要命,要现眼也不挑挑时候。   晏重华拍拍她的小肚子:“早上吃啥了?”   “没吃早饭!”   他的目光陡然严厉起来,小葱马上解释:“平时都吃的,就今天没。”   他攥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起来:“十点多了,连午饭一起吃了吧。”      小葱出门前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了看这间屋子,对于一间势必要发生点什么的屋子,嗯,你总该心情复杂地看一看的。她对贞洁烈女没什么兴趣,估计晏重华对那个姓柳下的更没兴趣。   等电梯的时候,晏重华像想起了什么,把房卡塞给小葱说:“回去等我,五分钟。”说完很快进了电梯。   小葱莫名其妙。      事实上根本没用上五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购物纸袋。   小葱没有回房,一直站在窗子那儿,晏重华走到房门那儿,笑眯眯地叫她:“宝贝过来!”   他从纸袋里取出一条蜜色的长裙。小葱登时傻眼。   大哥,你至于的吗?      晏重华满意地看着俞小葱从屋里出来,上赶着特假惺惺地说:“好看,你穿长裙子好看。”   俞小葱干巴巴地跟着他笑,心说你就回来十天,我不跟你抬杠。等你走了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呗。   “要吃什么?”   小葱想想说:“想吃砂锅。”再想想,又补充一句:“配张大饼。”   晏重华捏一下她的脸说:“你可真好养活。走吧,带我们的小公主吃砂锅去。”      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一个挺普通的小馆子,名字也是烂大街的那种,叫砂锅居。不是饭点,人不多。两人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小葱兴致勃勃地点了个什锦砂锅,并跟服务员再三强调她要大饼,不要米饭。   “老师的翻译心情现在如何了?”俞小葱主动发起话题,歪着脑袋看他。   “还可以吧。我也看透了,翻译这个行当,无非就是在‘可译’和‘不可译’的夹缝中求生存。”      晏重华初到英国的时候,曾很低落过一阵子。原因在于对翻译理论中最根本的“可译性”问题产生了怀疑。用他自己的说法:“当初是高唱“可译”的战歌远行求学,野心勃勃地认为没有不可译的作品,只有不努力的译者。”可是不出几个月,他就在QQ上跟小葱叹息自己从前的想法太幼稚。      “我听说牛人都这样,都会怀疑自己的职业,牛顿都牛成那样了,还不是乖乖跪在教堂里!据说刘文典讲庄子,开篇第一句总是:‘庄子,我是不懂的喽’!”只要不说不正经的,小葱向来伶牙俐齿。   他笑:“小丫头,这可是两码事。知道最开始动摇我自信的是什么吗?就是英国年轻人常说的一句话:‘holy shit’。我每次听到都要想,这可该怎么译啊?”      小葱是看一点原版英文书的,在不同的语境里她曾把这个词组翻译为我靠、操、见鬼、真他妈牛掰,等等。不过即便眼下是正正当当的纯学术讨论,她也不好大庭广众大着嗓门把她的心得嚷嚷出来。她沉默了一会儿,谨慎地选择了一个词:   “不就是国骂吗!”   “那不同。”晏重华严肃起来。      “其实这句话就是不可译的,因为这里面有年轻人对宗教那种微妙的感觉,你不能单单说嘲讽,可也不能说不是嘲讽,但又不能说是归属感,所以很难。”   俞小葱吃惊:“你这称得上呕心沥血了啊,要是这么搞翻译,搞不好你就英年早逝了,不用那么精细吧?”   “嗯,是不用处处都这么精细,我只是举个例子。”   小葱看着他。   这种较真儿的心态,她想她是理解的。      “你要好好干,我看好你哦!”她很认真地说。   俞小葱见识过晏重华的翻译,不过不是翻译英文,是俄文。普希金的名作——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一小段。   就是那么一小段,而且还是练笔之作,可她偏偏就认定,这个人将来一定会做出点事情。      那是达吉亚娜给奥涅金的信中的一段,在那之前,她曾读过国内最流行的译本。   “对于我/奥涅金/这种豪华/这种可厌的生活的浮夸/这富贵场中对我的推崇/这些晚会和这漂亮的家/它们算得什么?这时/我宁愿/抛弃这场褴褛的化装表演/这一切荣华、喧嚣和烟尘/为了那一架书/那郊野的花园/和我们那乡间小小的住所/我宁愿仍旧是那个地方:奥涅金/我们在那里初次相见/我愿意看到那荒凉的墓场。那里/一个十字架/一片树荫/正在覆盖着我的奶娘……      而晏重华的翻译是这样的:   “如今我甘心情愿/拿这些无聊的假面舞会/这浮华、繁忙、空虚的生活/换一架子的书,一个荒芜的花园/换回我们寒酸的房子/换回我最初,奥涅金/遇见你的时候/换回那一个朴素的坟墓/在那里/十字架和绿荫的下面/躺着我可怜的保姆。      俞小葱是外行。但翻译这件事,就是做给外行人看的,因为内行人都直接看原版了。在小葱看来,最好的翻译,其实就一点:既然是翻给中国人看,你就得用中国人习惯的方式讲话。   她小时候听蒋大为的《北国之春》,没听完就觉得怎么这么别扭。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是首日文歌,歌词是译过来的。   还有个例子,当年小桦看《基督山伯爵》,看完了跟她探讨:像这种集恶俗、狗血之大成,荟萃了阴谋、越狱、复仇、横刀夺爱、红颜薄命等所有流行元素的小说怎么就没能在国内红起来。最后的结论,还是翻译的问题。   可惜大多数的翻译都是这样,看多了绝对能让你忘了中国话怎么说。      晏重华的翻译,不是她偏袒,她就是觉得不别扭,她觉得顺溜。她毫不脸红地认为这个人可以成为中华有史以来最出色的翻译家。嗯,也许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还会出本类似“我和我生命中的女人们”之类的书。小葱再次翻白眼看天花板,祈祷那个复数不会太多。    ☆、裙子   跟他在一起快两年了,小葱已经学会不去纠结“将来会怎样”的问题。她的榜样是孙悟空。十万天兵在花果山前耀武扬威,小猴子报到大圣面前,大圣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      砂锅上来。俞小葱吸溜吸溜吃得欢实。两个金发女郎走进来,操着生硬的中文说:“砂锅,两个。”晏重华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小葱不满:   “在国外还没看够?”   晏重华笑:“放心吧,我对洋妞没兴趣。”   洋妞还挺在行,跟小服务员表示她不要放香菜。小葱听了笑嘻嘻地问:   “能把她不要的香菜给我吗?”      砂锅味道不错,小葱吃得美极了,晏重华也觉得酣畅淋漓。吃完原路返回。小葱边走边揉肚子,边揉肚子边思考一个很有爱的问题。   不知他有没有准备,那个,那个,哎呀就是那个。      她偷偷看他,他走路一如既往地潇洒英气,透着那种只有富足的物质和富有的精神才能培育出来的沉着范儿。这样的男人,他准备了,那叫体贴,他不准备,那叫性情。总之你就是猜不出来他到底准没准备。   俞小葱把心一横,算了,爱啥啥吧,就算没有,也不至于那么悲惨,呃,或者说走运吧。      晏重华握着她右腕的手忽然紧了紧:“小姑娘想什么呢?脉象不稳啊。”   小葱小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我在想一个有关概率的问题。”   嗯?她忽然狐疑地看他:“你学过中医?”   “我学过心理。”      小葱正要恼羞成怒,却发现宾馆已经到了,但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带你去逛逛。”他解释。   “逛什么?”   “给你买几件衣服。”   “不是刚买了一件吗?”   “不够。”      旁边不远就是“世纪春天”,他拉着她直接上三楼。   “试试这件。”一上楼他就看中了模特身上的一件衬衫,不由分说地推着小葱进试衣间。   白色,略微的泡泡短袖,很精神,也合适学生穿。小葱从试衣间走出来,看见晏重华一脸的得意。也不知是得意自己的眼光,还是得意女友的身材。导购小姐在旁边啧啧称奇:“瞧这小腰身,这衣服也只有这位小姐穿得出来。”   “包起来!”      走了不过五家店铺,就包起来四件衣服。晏重华还没有一点要收手的意思。   “可以了”,小葱拉他,“你再买下去我都没地方放。”   他头也不回,“会有地方的。”   “可是买那么多我都穿不过来,暴殄天物。”   “我们姑娘长这么漂亮,不好好打扮打扮,那才叫暴殄天物,白瞎了老天爷一番苦心美意。试试这个。”      小葱一看,那是一条黑色的半裙,估计穿上正好到膝盖那里。她诧异地看他,他绷起了脸:“这是底线,不能再短了。”   雪纺材质的百褶裙,腰上一条银色的软绸带。店员很见机地取过一双黑色细高跟的凉鞋给小葱踩在脚下。   小葱穿过短裙,但从没搭配过高跟鞋。镜中的效果连她自己看了都有些惊奇。      店员张大了嘴巴。虽然这样子惊艳的表情每天都得来上那么几次,但这次她是真想说:我发誓我不是装的。   “小姐你……”   “你”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说了句最平常的,“真太漂亮了。”只是那个语气,实在是颇不平常。   小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往试衣间走。镜子里黑色的裙摆被她走动的步伐轻轻带起,动态的背景只衬得那双长腿愈发的活色生鲜。晏重华微微叹口气。   你得承认,裙子是个伟大的发明。      逛来逛去逛到了六楼,小葱一搭眼就囧了。这是内衣区。   跟楼下相比,这里的顾客少了许多。小葱下意识地就往后退,晏重华在她耳边说:“这东西我没研究,你自己买吧,我等你。”   “我……”小葱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你就当体贴我补偿的心情,嗯?”   送人东西还送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大概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了。   小葱都无语了。   “那你等我。”      这些牌子小葱一个也没见过,她绕到晏重华看不到的地方,随便选了一家走进去,随手拿起一个白色带蓝点的文胸,导购小姐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最后她选了两款,一个米色的,一个白色的,都是最简单的款式。可开单子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跳。前面的衣服都是晏重华直接去款台刷卡,她并不知道价格。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绿纸找到晏重华:   “你前面那些衣服花了多少钱?”      他抽走绿纸看了一眼说:“小孩儿家家别总算计钱钱钱,穿你的,管那么多!”说完又看了一眼单子:   “你没买完啊!”   小葱说我真穿不了那么多。   “在这儿等着。”他扔下一句。      小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小纸袋子。   “走吧,回宾馆。”   长出一口气。      回了宾馆房间,晏重华把手上一大堆纸袋子往床上随便一丢,开了电脑对小葱说:“还有点时间,我写个东西,你先一个人玩会儿。”   小葱说好。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电视不想看,又不想过去打扰他,只好把刚买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看。看来看去,她的手一抖,两条可爱的小底裤掉在了床头。   原来他刚才不是去付款,难怪说“没买完”,他把她选中的两件内衣的同款底裤也买了下来。      《乱世佳人》里埃伦对斯嘉丽的教诲瞬间在小葱脑子里滚了一圈:孩子,你接受男人的礼物,可只限于扇子、手帕、小零食什么的啊……你要是收了不该收的,那男人就要把你当成一个轻薄女子,要来打你的主意了……   她偷偷看他认真伏案的背影,想着按埃伦的思路,他今天买的这些东西何止是打主意,已经可以打个包了。嗯,虽然就算啥也不买,她也打算好了让他打包来着……咦?他刚才说还有点时间,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还要等个吉时?      小葱哀怨:这位大哥,我知道这事儿我不应该比你还着急,可是你这要死不死地吊着更让人不安啊!   腮边一热,晏重华坐到了她身边。小葱正在胡思乱想,他已经贴着她的耳根吐字:“想谁呢?大晏还是小晏?”   小葱直直地从床上跳起来,他一把把她拉回怀里:“反应这么激烈,那一定是在想小晏同志!”   小葱把头埋到他怀里咬牙切齿,心里无比地怀念网络。在QQ上说话对方看不到你的反应,在QQ上说话你不用马上回复,在QQ上你可以随时说我有点事先下了……   那回她就是这么干的:什么见没见过,说什么呢你,我上课要迟到了,改天再说……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前天的更新我到现在都看不到。据说有时候自己看不到但是别人能看到,那到底有没有人看到啊? 晋江你是神! ☆、房子(上)      正在这时,房间内的电话忽然响起。小葱给吓了一小跳。   晏重华放开小葱,像个大孩子那样从床的这一头滚到那一头接电话。小葱听见他说:“嗯,那就帮我送过来吧。”   放下电话,小葱问:“什么呀?”   晏重华轻轻说:“钥匙。”他在小葱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起来收拾东西。”   “收拾?收拾什么?”小葱莫名其妙。      两分钟后,服务台送了一个快递过来。晏重华签了字,倚在门上把袋子打开,果然从里面取出了一串亮晶晶的钥匙。   “这是哪里的钥匙?”   “我家!”   他神秘地一笑。   小葱并没有太意外,晏重华是绝对的“四海为家”,他们家似乎随时都可以在某个城市变出一处房产来。小葱只是觉得奇怪:“你有家干嘛住宾馆?钥匙为什么不在你手里?”   晏重华三两下把旅行箱装好,一边揽着小葱的肩头向外走,一边笑着说道:“这房子是我托人买的,半年前才装修好。我还没见过。”他用手指轻轻扣着小葱的细腰:“为了买这房子,我欠了银行好多钱。”   小葱撇撇嘴,不理他。      两人出了宾馆上出租。   车子越向前开,小葱就越觉得奇怪:这去路跟来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车子在俞小葱瞪得愈来愈大的眼睛里停在了B大的家属区。   “你……你把房子买在这里?”   “是啊。”晏重华很快地解释:“上班方便。”   “你……你你你你要来B大上班?什么时候?一毕业就来么?联系好了么?B大肯要你么?”   “不是我要来上班,是你!”晏重华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啊?”   “你不是说,你的终极梦想是将来能作一名大学老师嘛。我没记错吧?”   “我……”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   “女孩子作老师是很好的职业啊。如果到时候事业心还在,就好好发奋图强,做研究,写专著,大学都是最好的地方;如果事业心不在了,那你看,这工作不坐班,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副教授教授一步步向上爬,就也不会很累。不好吗?还是……你的想法现在变了?那也没什么,只是住在这里,也挺好啊。环境多棒。”   晏重华笑眯眯地。      俞小葱忽然就落了泪。      晏重华说过,她是他的小公主。   俞小葱现在忽然觉得,即便将来他有了真正的小公主,真的做了父亲,他对女儿,也不过就如此吧。还能做到更周到更细致吗?   所有的大关节,所有的小细节,全部替她考虑得清清楚楚,分析得彻彻底底。      晏重华忽然伸手过来,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你弟弟跟我说过,说你是母亲宠着弟弟让着的小女孩儿,可为什么他们一点也没有把你惯坏呢?别这么容易感动。我娶你,是要你做千金大小姐的,不是让你随随便便为了一点点关怀就落泪的。这样会让我有一种平时苛待了你的错觉。”   俞小葱泪眼朦胧。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晏重华轻轻笑了:“我哪里是对你好。我是对我自己好。因为我喜欢对你好啊。对你好我自己会开心。你们系现在都不开哲学课了么?”   他的语调很温柔,小葱悄无声息地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晏老师,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同样的话?”    ☆、房子(下)      “晏老师,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同样的话?”   “啊!啊?!!!”晏重华傻眼。   “你的话怎么那么像狗血言情剧的台词?感觉你是事先练好了来的!你经常练?”      “岂有此理!”晏重华登时火冒三丈。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晏重华一言不发加快步子往前走。俞小葱吓了一跳,赶紧往前追。晏重华从未对她发过哪怕一丁点脾气,她刚才也就是半开玩笑,怎么就认真了?      他个子高步子大,小葱虽然腿长,也追得气喘吁吁。   进了小区,晏重华头也不回地进了5号楼,径直从扶梯上楼。   “喂,喂!”   “你等我一会儿!”   晏重华到底还是没能做出把她关门外的事。      小葱进了门,头刚抬起来就倒吸一口凉气。   客厅淡青的墙上高悬着一副缠着无数枝红玫瑰的相框,里头是晏重华和她的合影!      在第一时刻跳进小葱脑海的话很有文化:生不同衾,死要同穴。   如果把玫瑰换成菊花,就更有文化了啊。      照片上晏重华背靠着杨树坐在草地上,她俞小葱长发披肩,婉顺地伏在他膝头。那场景真是要多那个啥有多那个啥。      小葱跟晏重华从未合过影。   好,PS我知道。可PS也是需要素材的。小葱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照片。   PS加偷拍!      她转过身去怒视晏重华。   晏重华也在发愣。他是真没想到梵高的品味能差成这样。      “不是我干的!”   晏重华干脆利落。   “我请梵高替我简单装修一下,我也不知道他会弄这么个东西出来。”      “这个,也是他弄出来的?”   俞小葱指着照片上的自己。      “这个是我,我偷拍的!”   晏重华很坦白。   “什么时候?”   “上课的时候,拿手机拍的。”      俞小葱仔细地看了看照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出来,这个姿势应该是趴在课桌上。按着她的习惯,手上应该还转着一支圆珠笔。哦当然照片上她手里拿的是一只长耳朵兔子。      “为什么梵高会有这张照片?”   “这个……”晏重华很难得地有些不坦率。   “是我……输给他的。”   “你打赌也会输?”小葱倒是很诧异。   “不是打赌,是打牌!”      “口袋里的钱输光了,连手表上衣都脱下来了。梵高说,‘按照赌场上不成文的规定,输完钱就该输老婆了’,我正巧兜里……”   俞小葱觉得她的世界观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      晏重华居然也会打牌?还输钱?还脱上衣?还……   晏重华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讪讪说道:   “那个,打牌其实挺好的,胡适都说过嘛,‘非读书不能忘记打牌,非打牌不能忘记读书’,挺好,挺有意思的……哎,对了,知道我为什么输那么惨么?赌场上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你知道不,情场得意,那赌场势必失意啊。梵高女朋友不要他了,所以他老赢啊,我这么幸福美满,所以我老输啊。”      俞小葱不吭声。绕过他自己去看其他的房间。   不不不不,俞小葱现在一点也不生气。她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太有意思了。这实在是太有意思太好玩了。      房子不大,也就七十几平米。布置得很温馨,看得出梵高是用了心的。当然,从那张照片上也能看出来。   小葱在卧室粉白色的大床上坐下,好奇地拿起枕头旁边的一张纸:      你们楼下是化学院的李老师,据可靠消息,这个礼拜他带老伴去欧洲旅游了,连小黑也送去宠物寄养中心了。   床花了很多钱,非常非常结实,简直可以发射火箭。   注意身体。      小葱满脸通红地迅速把纸折起来,左右看看,撕成碎片攥在手心里,计划待会儿去厕所扔进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123 发射   小葱满脸通红地迅速把纸折起来,左右看看,撕成碎片攥在手心里,计划待会儿去厕所扔进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不一会儿,晏重华也进来了。小葱攥着那堆碎纸片不知该做何表情,只好特傻地冲他笑。   晏重华借坡下驴,立刻笑得比小葱还傻。      “那个,我去卫生间。”   “嗯。”   相逢一笑泯恩仇。      小葱出来的时候晏重华正在看短信。看见她进来抬起头问:“梵高说给我留了封信,你看见么?”   小葱大惊失色:“没有没有没有。”   晏重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按手机:      “如果枕头上面没有,请询问俞姑娘。如果俞姑娘不知情,请看枕头下面。”   小葱纵身扑过去枪枕头,可惜晚了一步,晏重华已经把纸条举得高高的眯着眼睛在看。   “预祝我国新一代重型运载火箭系列“长征五号”发射成功。”      “哪儿跟哪儿啊”,重华放下纸条,嘀咕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你脸红什么?”他放下纸条走过来。小葱又是害臊,又是好笑,脸上的表情煞是耐人寻味。晏重华咂咂滋味,忽然醒悟:   “你把那张纸条藏哪儿了?上面说什么?”      晏重华原以为他要等到什么时候问了梵高才会知道纸条的秘密了,他倒真没想到,仅仅一个小时之内,俞小葱就泄密了。      当然,俞小葱这个“密”泄得颇有几分技术含量。      首先,她打乱了三句话的顺序。   其次,她删繁就简了。   再次,她在复述过程中自作主张加入了几个感叹词。      “梵高说,这床……嗯……挺结实的。”   “楼下,楼下李老师……嗯……不在……家……”   ……   ……   ……   ……   “晏老师,梵高还让你……注意身体!”      那一天,俞小葱与晏重华一道在晏重华新买的房子里重温了莎翁的经典“哈姆雷特。”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开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出来变了妇人。      晏重华并没有如愿在B城住满十天。   两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地度过了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三天后,大晏就和小晏一道,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被一个火烧火燎的越洋电话叫回了那个刚刚举行过一场浩大王室婚礼的国度。      晏重华把新房的钥匙留给了小葱。   小葱一开始觉得新鲜,一个人过来睡了几个晚上。可后来就觉得还是宿舍好。没办法,这张大床总让她想到圣经中的“雅歌”,里面类似“他左手在我头下,右手将我抱住”之类的言语,然后彻夜难眠。      日子还是平平常常地过。这天上完了采访课。系里通知大三的师兄师姐实习结束了,晚上在礼堂有个传授经验的交流活动。   对还没实习过的学生来说,大三为期半年的实习总是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小葱跟允诺约好了吃完晚饭就早早去占座。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还是晚了。一个高个子男生从很里面的地方站起来大声说:“陈允诺,俞小葱,这里这里,我帮你们留了位子。”   陈允诺犹豫了一秒钟不到就做出了决定。   不坐白不坐。      唐远明追陈允诺追很久了。唐哥哥大概信奉“烈女怕缠郎”一类的人生信条,毫无技巧毫无策略,就是死缠烂打。后来连俞小葱都烦了,好像只要她和陈允诺在一起,只要不是在宿舍楼,不是在女厕所,就总是能听见她回答唐远明的类似的话。      我没时间。   我不想去。   你找别人吧。      对于陈允诺来说,这已经是无比温柔无比委婉的拒绝了。听说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再善良的男人对他不感兴趣的追求者都很残酷,而再无情的女人都给她不喜欢的男人保留了三分怜悯。      小葱走到唐远明旁边两个空着的座位上,很有“两肋插刀”精神地选择了挨着唐远明的那一个。    ☆、稻草   小葱走到唐远明旁边两个空着的座位上,很有“两肋插刀”精神地选择了挨着唐远明的那一个。   唐远明百折不挠,脾气特好地越过俞小葱特灿烂地跟陈允诺说:“听说有位师姐实习去了新华社,表现很好,可能就被留下了。还有一个……”   陈允诺面无表情地低声对俞小葱说:“我忽然想到一个一劳永逸跟他“天人永隔”的办法,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俞小葱在左耳灌满了唐远明喋喋不休的同时顽强地用另一只耳朵听懂了陈允诺的话,十分豪迈地一挥手,意思是,万死不辞!   陈允诺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记事本,“唰”地撕下一张纸,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递给唐远明。小葱坐在中间扫到一眼,好像还是英文。   唐远明翻来覆去把那行字看了足有三遍,默默地放下字条,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走出礼堂。   神了!小葱迅速把那张纸抓到手里。   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   情人需要单独相处。      毁人名节是要遭天谴的!   俞小葱像一个跳新疆舞的小姑娘那样直不楞腾地把脖子挪过去半寸,怒目陈允诺。      如果她没记错,这句话是有出处的。   当年梁思成跟徐志摩争林徽因。梁跟林一起泡图书馆,徐志摩总在一边赖着。梁思成就写了这句话贴在图书馆的门上。然后徐志摩就不再出现了。      陈允诺嘿嘿笑:“我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了。你看论关系咱俩最好,可信度高。而且你老公远在天边,不影响哈。”   “你难道没听说过,越是老公远在天边的,越要爱惜名声吗?”   陈允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好像听说过一句类似的,不过想不起来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陈允诺忽然两手一拍:“想起来了。”   “什么?”   “寡妇门前是非多!”      “你去死!”小葱手上劲儿使大了差点把陈允诺推桌子底下去。   “而且你看啊”,大概所有的公众活动都以主角迟到为准绳,所以大家等得无聊就只能瞎聊:“晏重华才走了一年,我就内部解决了,他会认为国内的好男人都死绝了。这问题可就大了,有辱国格啊!”   “得了吧。就这,也就有辱个“校格”啥的。不对,这不叫‘辱’啊,这是事实!B大本来就没好男人。”   俞小葱笑嘻嘻地说:“小吴老师呢?”   陈允诺一声长叹:“唉,皮相是不错,就是严肃了一点。”   俞小葱点点头,表示认同。      大体上,这世上的男人分两种。一种是“仁民爱物”型,一种是“天诛地灭”型。如果说晏重华属于前一种,那个吴筝,就当之无愧属于后一种。   上一回小葱逃课去找晏重华,这件事在随后的三堂课上被吴筝提了五次,中心思想就是,有事提前请假,有病提前就医。上我的课,最好不要提前离开。我也当过学生,我很清楚大多数的突然病发都是借口。当然,俞小葱同学,我不是特指你找借口,我只是就这件事提醒你们……   大体上,这世上的男老师也分两种。一种是对男女同学一视同仁的,一种是会给女同学留三分面子的。吴筝肯定属于前一种。   陈允诺每次看见吴筝都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二十七,倒像八十七。太特么古板了。   俞小葱则每次看到他都想起晏重华,想起当年她不小心对数学老师病倒表示欢欣鼓舞时晏重华说过的,“当老师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必须受得了学生们丧心病狂的诅咒。我们小时候,也总盼老师生病的。”   她从书包里拿出晏重华上次回来送她的玫瑰精油,觉得有些想他。      那一天的实习汇报会成了压倒俞小葱的最后一根稻草。   俞小葱其实是在当初做第一堂采访课实践作业的时候就后悔了:她真不该选择这个专业。她不喜欢。      那个下午,听众位师兄师姐在台上无比自豪地讲述他们是怎样在采访对象十分反感绝不配合的情况下仍然顺利地完成了采访任务拿到了他们想要的材料消息时,她开始更加地觉得痛苦。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这不就是唐远明吗!      你可以认为你的锲而不舍非常值得尊敬,但我也可以认为这样的举动很烦人很讨厌。好吧,等你有一天修炼成了一出门就能闪瞎无数狗眼的“名记”,那时候就会反过来了,会有无数人哭着喊着求你给他做个专访。可是呢,那并不是一个记者的终极荣耀。   这个终极荣耀,似乎永远都只能是,你能采访到不愿接受采访的人。比如政局纷乱时的政客,比如讳谈隐私的明星,比如煤矿透水后的老板,比如把纱布落在肚子里的医生。       ☆、考研   当然,报道负面新闻的记者是值得尊敬的,可是,奈何俞小葱的理想并不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她的梦想是做一名大学老师,钻那些发黄的故纸,教一些青葱的学生。      晏重华的记忆非常准确,她也从来没有改变想法,可是,当初选专业的时候,她对现实做了屈服。她选择了一个就业率很好将来工资会不低但是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   是的,学新闻将来也可以做教师。但是,在俞小葱看来,新闻并不是一门学问,她更倾向于称它是一门技巧。一门在世界上诞生不到四百年,在中国诞生不到二百年的学科怎么可以同那些有着悠久历史、涌现过无数杰出人物的基础学科相比呢!      在我国,基础学科不久前刚刚经历过招生的尴尬。以文科为例,中文历史哲学系的毕业生往往没人要。但是,这个状况正在改变。   并且,就在前两天,小葱看到一则教育类新闻,国内一所知名大学的一位文科教授引用详实的调查数据说明:越来越多的目前一些名牌学校的文史哲专业招收到的学生,多半是家庭条件优越、家教良好、自身素质比较高的孩子。因为他们没有生活负担,所以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所热爱的专业。   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俞小葱在心里很羡慕这些人。      当天晚上,与俞小葱聊天的时候,晏重华很敏锐地发现:他的小女友兴致不太高,心情不太好。于是他问:你怎么了?   俞小葱慢慢敲键盘:晏老师,我觉得我好像选错了专业。      晏重华的回复很快:我当初也很奇怪,因为你从来没提过要学新闻。   当初晏重华问过她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这个专业,俞小葱回答正好看了一本讲新闻人的书,很感兴趣。   她之所以没有说实话,是因为以晏重华的风格,如果知道了她是为将来的就业考虑,肯定会强烈反对。他会用他标志性的口吻说:我晏重华的女友,不需要考虑就业问题。   所以俞小葱才没说。   可现在……      “我想转系。”   俞小葱打出这四个字的同时豁然开朗:对呀,选错了可以重新来过。可以转系呀!   晏重华似乎想了许久:   我不赞成转系。转系的程序很麻烦,而且没那个必要。你想学什么?      俞小葱不假思索:我想学中文。   晏重华迅速回复:别转系了,自学中文系课程,到时候直接跨系考研究生!      “什么?”俞小葱瞠目结舌。   这么大的事情,她考虑了好久纠结了好久的事情,到他这儿三下五除二,一句话就解决了!      “你为什么这么干脆?我以为,你至少会要我再好好想想;会说不要想起一出是一出;还会说大学不是幼儿园,上大学不是过家家。”   “你是该好好想想,因为你如果好好想了,就知道我绝不会这么说。”      晏老师!   俞小葱努力把这三个字打得声情并茂。      “中文这东西,自学并不难。而且,还有我呢,我会远程指导你的。接收一下。”   小葱一愣:什么?   “我这里正好有一套去年的真题,你看看会做多少?”   小葱握着鼠标按下载键。      题不多。几十个填空,四个名词解释。三个简答三个论述。但是,以俞小葱现在相当业余的眼光粗粗看来,这些题三个小时能答完也相当不易。   一道名词解释首先吸引了她的目光。请大致介绍下列人物:   八大山人,我佛山人,清净散人。青藤道人。      俞小葱目瞪口呆。   这些人她倒是都听说过,也知道各自的朝代名字,大体知道都是干神马的,可是,这四个人放一块儿也太诡异了吧?      “你这是中文系的考题?怎么连孙不二都出来了?”   “全真七子历史上确有其人,为什么不能考?B大中文是没有考研书目的,任何与文化史有关的问题她都能考!”      俞小葱傻了。沉默半天,她说:   不知道这么写能给几分——清净散人孙不二,全真七子之一,出家前的老公是马钰,有个徒弟叫程瑶迦,在“神雕”里头还坐在大钟底下替杨过和小龙女证过婚……   俞小葱瞬间想起了“死不休”的名言:当然,你们知道佛山,是因为佛山无影脚!      晏重华一连打了七个豪放的“哈”,然后说:   “如果其他的你都不知道,千万别空着,就这么答。这叫取巧。但别忘了添上一句,孙不二是金庸在几部武侠小说中都提到过的人物。金庸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嘛。”   俞小葱已经懒得表示她的震惊了:   “那我这么写,能给几分?”      “这个我也不知道,得看阅卷老师的心情。不过,总比空着要好。反正名词解释每年都是诞生笑料最多的题目类型,也不多你一个。我记得我考试那年,有个神人不知道‘竹林七贤’,又实在不想空着,就把‘江南七怪’写了上去。   俞小葱仰望天花板,心说金大侠要是知道这件事,可得有多欣慰!      从那一天开始,俞小葱开始了她去中文系蹭课的大学生活。   多年以后,她无比感慨地发现:晏重华实在明智。      她住着新闻系的宿舍,卧谈新闻系的八卦,参加新闻系的各种活动,考新闻系的试。同时听中文系的课,交中文系的朋友,去图书馆借中文系的必读书……   这并不是一心二用最后什么都干不好。这是她与别人同样上了四年大学,却多了一套完全不同并且很有趣的阅历。      有一位她很尊敬的作家曾经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想拍出好的科幻片,编导就不该上电影学院,该上综合性大学。倒也不用上理科班的课,只要和理科的同学同宿舍,听他们扯几句就够用了。   当初看到的时候,她以为这是玩笑,现在她发现,这是真的。      大学教给你的是什么?上过大学的人一定知道。      第二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只想写到高中结束,大学这一块是后来才想起加进去的。果然很单薄。 有些过度不自然的地方还要再改。 将来有时间有心情,可能还会再写一部。但就这样完了,我觉得也挺好。 为什么一部言情的重点必须是婚礼呢? 我另一篇过十万字的文: 作者其它文章:灭烛解罗裳 小说下载尽在http://bbs.txtnovel.com--书香门第【无衡居主】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